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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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們持續遭受進攻,在下達命令或要求自願從事某項危險工作方面,我幾乎從未遇到過什麼困難。

    “革命”紀律要靠政治覺悟來執行——要理解服從命令的原因,要把這種觀念推廣開來需要時間,但是要把一個人訓練成兵營裡的機器人也同樣需要時間。

    嘲笑民兵隊伍的新聞記者也許很少記得,當人民軍尚在後方訓練時,是民兵們在前線堅守着。

    從根本上來講,民兵能守在陣地上,這本身就是對“革命”紀律的力量的一種頌揚。

    直到1937年6月,民兵們能夠留在那裡。

    靠的完全就是對本階級的無限忠誠,逃兵有可能被槍斃——在偶爾和特殊的情況下也确有逃兵被槍斃的。

    要是強征入伍的隊伍處在同樣的情況之下——在戰地指揮部轉移之後——恐怕早就作鳥獸散了。

    而民兵們卻仍在固守前線陣地,臨陣脫逃者更是極為罕見,盡管隻有上帝才知道他們赢得勝利的可能性是多麼微乎其微。

    在置身馬統工黨民兵中的四五個月裡,我隻聽說有四個人開了小差,而且其中有兩個人無疑是間諜,他們來到民兵隊伍中完全是為了獲取情報。

    我所帶領的新兵隊伍,最初顯得混亂不堪,從未經過訓練,任何一項命令都要至少争吵五分鐘才能得以執行,這一事實令我十分驚駭和惱火。

    我具有英國式的軍事觀念,而毫無疑問,西班牙軍隊完全不像英國軍隊。

    然而,我認為,考慮到當時的實際情況,其實他們比起預期的要好得多。

     同時,柴草問題——永遠是柴草問題。

    在那段時間裡,我的日記中可能無時無處不提到柴草,或嚴重缺乏柴草的問題。

    我們的陣地高處海拔大約兩千至三千英尺,正值隆冬,寒冷是不言而喻的。

    氣溫倒是沒有低得太過分,有些夜晚甚至沒結冰,冬日的陽光在中午還常常會燦爛上個把小時。

    但即便如此,我也敢向你保證,那天氣還是令人難以忍受。

    呼嘯的寒風會不時掀掉你的帽子,把你的頭發吹得東倒西歪。

    濃霧會如同液體一般随時湧進戰壕把寒冷滲進你的骨髓。

    這裡經常下雨,即使隻下一刻鐘,周圍的環境也會變得令人無法忍受。

    石灰岩上的那層薄土會迅速變得油脂般的滑膩,因為你總是要在這種斜坡上行走。

    在黑夜裡,我每走出二十碼的距離,差不多就要摔倒六次。

    而這很危險,因為這會造成槍走火或讓泥土堵死槍管無法使用。

    許多天來,每個人的衣服、靴子、毯子和槍上差不多都被弄上一層泥巴。

    我通常穿上我能扛得住的所有厚衣服,但許多人隻能有少得可憐的衣服遮體禦寒。

    我們陣地上的大約一百人,總共隻有十二件厚外套,這些外套必須在哨位上相互接遞,大多數人隻有一條毯子。

    在一個冰冷的夜晚,我在日記中開列了一份我身上所穿衣服的清單。

    戰士一下一個人的身上究竟能夠穿着多少件衣服,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我同時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厚背心和内褲、一件法蘭絨襯衫、兩件套頭衫、一件羊毛夾克衫、一件豬皮夾克衫、一條燈心絨褲子、一副皮綁腿、一雙厚襪子、一雙靴子、一件結實的軍用短上衣、一條圍巾、一副馬具革手套,還有一頂羊毛針織帽子。

    然而,我仍然哆嗦得像一團肉凍似的。

    我得承認,我對寒冷異常地敏感。

     柴草是此時最急需的東西。

    柴草的溫暖體的症結在于,實際上根本就找不到柴草。

    在我們的這座可憐的山上,即使季節最好的時候也長不出多少草木,而好幾個月來這裡僅有的幹柴枯草早就被凍壞了的民兵們搜索殆盡了,結果是,任何哪怕隻有手指般長的草木都被弄來燒火了。

    除了吃飯、睡覺、站崗或幹重活太累以外,我們都會去陣地後面的山谷中搜尋柴草。

    我對于那個時期的所有記憶都是關于在幾乎垂直的山坡上攀爬尋找,越過那些會把靴子劃成碎片的鋸齒狀岩石,如饑似渴地撲向枝條稀疏的小灌木叢等等情景。

    三個人搜尋上好幾個小時,隻能搜集到能夠在防空壕裡勉強燃燒一個小時的柴草。

    搜尋柴草的強烈欲望使我們變成了植物學家。

    我們能夠根據燃燒狀況辨别山坡上的每一種植物。

    多數灌木和煙草比較容易燃燒,但在數分鐘内就會燃燒殆盡;比醋栗還要矮小的橡樹的枝條,幾乎很難燒着。

    有一種幹蘆葦非常适合點燃火堆,但它隻生長在我們陣地左邊的山頭上,你必須冒着生命危險才能把它弄回來。

    如果法西斯分子的機槍手一旦發現了你,就會立即對你進行一通猛烈掃射。

    不過,子彈通常在準星定位上有點略微偏噶,子彈會像蝗蟲般從頭頂上空飛過,有時也會擊中身邊的岩石,你得馬上卧倒。

    但你仍會繼續搜集蘆葦,與獲得柴草相比,其他的一切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除了寒冷,其他艱難困苦看起來就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了。

    當然,長期以來我們每個人都顯得非常邋遢肮髒。

    我們的生活用水,如同我們的食物一樣,都是靠騾子從阿爾庫維耶雷馱運過來的,每個人全天隻供應一誇脫左右。

    這些水極其糟糕,一般不會比牛奶更透明。

    按規定這水隻可飲用不可它用,但我總會悄悄地舀上一小杯用于清晨梳洗。

    我習慣于頭一天洗臉,第二天刮胡子;因為沒有足夠的水同時幹完這兩件事。

    我們的駐地上有一種可恨的臭味,在簡易防禦欄的外面,到處都是排洩物。

    一些民兵更喜歡在戰壕内方便。

    要是有誰必須在黑暗中經過這些地方的石斛,那才真是讓他惡心透了。

    不過,這些污物從來也沒有把我給難為住。

    人們對于這些污物實在是太大驚小怪了。

    其實,你會很快就習慣于不用手帕,以及把馬口罐頭盒既用來盥洗也用來吃飯,而且快得讓人吃驚。

    至于和衣而睡,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當然,在夜晚脫衣睡覺,特别是脫掉靴子睡覺,實際上也不可能的;假如遇到敵方突然攻擊,任何人都必須立即起身投入戰鬥。

    在連續八十多個夜晚裡,我隻有三次脫掉衣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