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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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輕手輕腳地如同蝸牛那樣爬行,而要想在山坡上悄無聲息地爬行那就更困難,特别是那些灌木叢和石塊,稍稍一碰就會發出聲響。

    到了第三、四次,我才找到了接近法西斯陣地的路。

    霧非常濃,我輕手輕腳地爬到鐵絲網旁。

    我能隐約聽到法西斯分子在戰壕裡面說話、唱歌。

     然後我警覺地聽到幾個法西斯分子朝我所在的山這邊過來,我側卧在一簇突然感覺十分矮小的樹叢後面,并悄悄地端起我的來複槍。

    然而,法西斯分子分成兩路走開了,根本都沒進入我的視線。

    在我藏身的樹叢後,我看到前面戰鬥留下的物品——一堆子彈殼,一頂帶有彈孔的皮帽子,還有一面紅旗,顯然是我方部隊的旗幟。

    我把旗子帶回我們的陣地,之後它卻被無情地撕成了若幹塊抹布。

     剛抵達前線,我就被任命為下士,或者叫做cabo(班長),并負責指揮一支十二人的隊伍。

    這個小分隊隻是一群毫無訓練的烏合之衆,成員基本上都是些十幾歲的孩子。

    在民兵中,年僅十一二歲的少年兒童到處可見,他們通常是來自法西斯占領區的難民。

    讓他們參加民兵,也是養活他們的最簡便的辦法。

    通常,他們會被安排在後方從事輕松的工作,但有時他們也會設法逐步地進入前線。

    在前線,他們給大家造成了威脅。

    我記得有個小混蛋将一顆手榴彈丢到防空壕的火堆裡,事後還說那僅僅是“為了開個玩笑”。

    在波切洛山(MontePocero),我雖然認為那裡的任何人不會小于十五歲,但大家的平均年齡肯定不到二十歲。

    這種年齡的孩子根本就不該被送上前線,因為他們無法忍受長期睡眠不足,在前沿戰壕中缺覺那可是家常便飯。

    起初,要想讓我們的崗哨在夜晚正常執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這個小分隊的壞小子們,你隻有把他們從防空壕裡拖出來才能把他們弄醒,然後就在你轉過身來的一刹那,他們便離開崗哨,重新溜進了防空壕。

    有時候,盡管天寒地凍冷得可怕,他們竟然也能斜靠着戰壕壁酣然入睡。

    幸運的是,敵人也同樣缺乏進取精神。

    在我看來,在許多個夜晚,我們的陣地完全有可能被二十個拿氣槍的童子軍攻占,此外,二十個拿着羽毛球拍的女童子軍說不定也能幹成這件事。

     在那時以及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加泰羅尼亞的民兵始終堅持自己在戰争開始時的立場。

    在佛朗哥政變的早期,各種工會和政黨大都匆匆忙忙地組建了自己的民兵隊伍;每一個民兵組織實質上就是某個政治組織,它們效忠于自己的政黨,有如效忠中央政府。

    人民軍——在名義上是一支“非政治”派别的部隊,但它從組建開始就在相當程度上依附于常規陣線(ordinarylines)——是在1937年初建立的,該黨的民兵從理論上來說已合并到人民軍中去了,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一切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新組建起來的人民軍的大部分人馬遲至六月才開赴阿拉貢前線。

    在此之前,整個民兵制度依然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調整。

    這一制度的根本特征在于官兵之間存在着普遍的社會平等。

    民兵組織中的每一個人,從将軍到士兵,大家拿同等的薪金,吃同樣的食物,穿同樣的衣服,一切都完全平等。

    如果有個士兵拍拍将軍的背,向他要一支香煙,他完全可以這麼做,每個民兵部隊都相當于一個民主政體,而非等級組織。

    命令應當被執行,這也是大家都能理解的,但當你發出命令時,你所發出的命令是同志式的,而不是上級對下級的方式,這也大家都能了解的。

    這裡雖然也有軍官和軍士(N.C.O.),但沒有通常意義上的軍階、軍銜、徽章,以及咔嚓一聲立正敬禮之類的東西。

    軍官們試圖在民兵中組織創造一種暫時的無階級社會的模式。

    當然,這種平等還不是人們理想中的平等,但這比我在戰時曾經看到過或想到過的一切都更接近于理想。

     不過我得承認,我對最初見到的前線軍事進展感到十分驚駭。

    這樣的一支軍隊怎麼可能赢得戰争呢?這也是當時人人都在談論的話題。

    盡管這些都是事實,但大加指責則是毫無道理的。

    因為在當時的具體情況下,民兵部隊實際上已經夠好的了。

    一支現代化的機械部隊并不是從地面上冒出來的,如果政府坐等現有的部隊完全訓練好了才投入戰鬥,那麼佛朗哥的進攻就不可能遭到有效的回擊。

    此後,指責民兵成為一種風氣,甚至連訓練不足和武器奇缺的責任也被無端地歸咎于民兵中的平均主義制度。

    事實上,任何一支剛剛組建起來的民兵隊伍都不是一支紀律嚴明的隊伍,原因并非在于軍官們被稱為“同志”,而是因為任何一支軍隊在草創時期全都必然如此。

    事實上,民主的“革命”式的軍事紀律比最初預期的要好得多。

    在一支工人民兵隊伍中,軍事紀律在理論上也是同樣應該被自願執行的。

    這種紀律建立在忠誠于本階級的基礎上。

    相反,一支從資産階級中征募的隊伍,其紀律則最終是建立在強制和恐懼的基礎之上。

    (取代民兵的人民軍則介于這兩種類型之間。

    )其他軍隊中盛行的欺淩和辱罵行為,在民兵隊伍中是任何時候也不能被容忍的。

    在民兵隊伍中正常的紀律處罰依然保留着,但處罰隻被适用于最嚴重的過失。

    當某個人拒絕服從命令時,不會立即讓他受到懲處,人們首先要以同志式的友好态度對他進行勸導。

    從未管理過士兵且憤世嫉俗的人會立刻指出,這樣做決不會“起作用”。

    但事實表明這樣做從長期看的确是“起作用”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哪怕是民兵中最不守紀律的一些人也都發生了顯著的改變。

    在一月份,為了讓十二個新兵達到要求,把我的頭發都快折騰白了。

    在五月,我一度擔任代理中尉的職務,指揮三十個人,其中有英國人,也有西班牙人。

    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