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關燈
的書變成了低級的新聞報道。

    ’’衆所周知,新聞體(joumalism)是文學創作的大忌,因為兩者在語言功能和語言操作上是截然兩途、背道而馳的:新聞語言重在提供信息.語氣明确;而文學語言則富于表現,蘊涵情感。

    更确切地說,新聞報道的功能是把事件的情況盡量按照原貌傳達給受衆,而文學語言則意在激蕩起讀者心緒中某種特殊、微妙的感受和體驗。

    海明威當年就是因為聽從了斯泰因的勸告.放棄記者這一行,而從中大受其益的。

    奧威爾自己做過記者,自然該深得其中要領,比如說其語言就在簡約凝練的同時,沒有流于新聞報道的簡單和俗套,或者換種說法,即使是準确、客觀地記錄事實,他所呈現給我們的,也是一種“藝術的複原和再現”(董樂山語)。

    既然如此,奧威爾為何偏偏執拗地“塞進”這兩章呢?道理很簡單.那就是我們前面提到過的目的——還原曆史的本真面目。

    在經曆了這一番複雜的政治糾葛和危難之後,作為一個有道德操守和良心的知識分子,面對國外公衆對事實(衆多無辜的人被投入牢獄)缺乏了解的情況,他實在是别無選擇。

    事實上,奧威爾寫作本書的初衷也就是要揭示真相,而非編織構造生動感人的故事,或者展示自己光榮的戰争經曆,換言之,正是在這兩章想說的話,才促使他寫就了整部自傳,所以他敢于在第五章開頭赫然宣稱:“如果你對黨派政治的恐怖毫無興趣,請跳過這些内容不讀,正因為此我才将其中的政治部分列為單獨的一章。

    ”盡管在體裁上不是小說,可本書畢竟有着很強的叙事性。

    所以.如此大膽的做法,縱使是見識過後現代叙事的當代讀者,也會有些驚訝和意外,更莫說是三四十年代裡那些仍舊囿于維多利亞傳統的讀者。

    況且奧威爾本人也曾坦陳:《向加泰羅尼亞緻敬》是政治性書本,而在人們的眼中,政治性和文學性似乎永遠是互相抵觸的。

    再加之其他一些因素,這本書起初頗受冷遇,剛在英國上市時購閱的人并不多,而在美國,更是多年以後才得以出版。

    然而時間是考驗一部作品最有效的準繩,這部當時幾乎無甚影響的力作,終歸還是受到了應有的重視——文體學家開始注重書中簡潔到位、一針見血的“奧威爾語言”,曆史學家将其奉為關于西班牙内戰的權威性文件,報刊述評則稱其為“現有關于西班牙内戰的最好的書”(《紐約客》)。

    于是乎,當其他記錄西班牙内戰的書籍遭受新聞報道般的命運,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被塵封、被湮沒的時候,《向加泰羅尼亞緻敬》卻一直生還,甚至保持着曆久彌新的生命力,成為“奧威爾畫廊中最精美的一幅自畫像”。

    就連那兩章被指摘為瑕疵的插議,究竟有何等價值,我們也該重新審視了。

    但凡不朽之作,無一不是在描景狀物、叙事寫人的基礎上觸及到了最根本的問題——人性,而硝煙彌漫的戰場和複雜殘酷的政治,無疑是凸顯人性的絕佳場合。

    因此,我們誠然可以跟在批評家的身後。

    也去指劃奧威爾創作手法中的這樣或那樣的所謂不足和缺陷,可誰也不能否認,他對人性的展現和探讨,以及由此體現出的他本人的人格魅力,是具有極大震撼力的。

    也正因為這樣,我本人在讀奧威爾的時候,會暫時忘卻布萊希特的“間離化”理論、忘卻新批評派的“感受謬誤”觀,一句話,放棄自己“批判的頭腦”(criticalmind),甘心做一名被動的接受者,找尋身臨其境的感覺,跟随作者的記叙,同他一起去經曆激戰、一起去重溫史實、一起去探求人性的力量。

    我相信,奧威爾也不會把讀者引入什麼盲目的“現實主義幻境”(realisticillusion)中,而是交還給我們一雙更為明亮的眼睛.和一個更具批判精神的頭腦,去追求一個更加澄明和本真的世界。

     不要照愚昧人的愚妄話回答他, 恐怕你與他一樣。

     要照愚昧人的愚妄話回答他, 免得他自以為有智慧。

    * ——《聖經?舊約》箴言ⅩⅩⅥ.4-5 ———————————— *此處奧威爾原著引用的聖經出處為《箴言》,第二十六章,5—6,略有出入。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