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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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縱橫交錯,他們便在其中徘徊。

    前面的小道被一片又大又醜的植被堵住,他們陷入了死路。

    這些植被仿似巨大的蜘蛛抱蛋一種亞洲東部百合科植物,有大的常綠基生葉和小的鐘鈴式黃色花。

    ——譯者注,葉子末梢是長長的細條,上面帶着刺。

    有隻螢火蟲在一株灌木底部閃着綠光,在枝葉茂密的地方,光變得暗晦。

    一會兒功夫,牛車車輪的吱嘎聲越來越近,所走的路正好跟弗洛裡平行。

     “喂,師傅,師傅原文為”sayagyi“,即緬甸語”老師“的意思,用來稱呼高僧,但也用于平常人之間的相互敬稱,此處即為後一種情況。

    ——譯者注!”弗洛裡喊道,手裡抓着弗勞的脖子,以免它跑開。

     “什麼人?”緬甸人喊了回來,同時還傳來牛蹄加快、車夫喊叫牛車的聲音。

     “到這兒來,勞駕,我是個受人尊敬、有修養的先生!我們迷路了。

    停一下,我可是捐錢建塔的好人!” 那緬甸人下了牛車,穿過叢林,用手中的砍刀切掉蔓草。

    他是個短粗的中年人,隻有一隻眼睛。

    由他領着回到路上後,弗洛裡爬上了那輛低平的、很不舒服的牛車。

    緬甸人拿起缰繩,沖着小牛呵了幾聲,并用手中短棍戳它們的尾巴根兒,于是車子晃悠着起動了,輪子吱吱嘎嘎作響。

    緬甸的車夫很少給車軸上油,因為他們相信,這種尖尖的聲響可以驅邪避鬼,盡管被問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會說,那是因為自己太窮了,買不起油。

     他們經過一座刷得煞白的木制佛塔,佛塔隐匿在攀緣植物的藤蔓當中,還沒一個半人高。

    再往前,這條路蜿蜒通向村莊,村子有二十座破破爛爛的木頭小屋,屋頂蓋着茅草,再就是幾棵光秃秃的海棗樹下面有一口井。

    栖居樹上的白鹭正在樹梢上向着歸途鳴叫,就像一群群白色的弩箭。

    一個長得很胖、羅衣系在腋下的黃種女人正圍着茅屋攆一條狗,她一邊用竹棍敲它一邊哈哈大笑,而狗也以其自己的方式大笑。

    這村子名叫尼昂勒賓——即“四棵菩提樹”的意思。

    如今根本就沒有菩提樹了,很可能在一百年前就已經被砍掉,并被人遺忘了。

    村民們在城鎮和叢林之間開墾出一片細長的田地,他們還制造牛車拿到凱奧克他達去賣。

    房舍下面,牛車輪子丢得滿地都是,這大玩意兒直徑足有五英尺,雕出來的輻條做工粗糙,但異常結實。

     弗洛裡下了牛車,賞給車夫四個安那。

    幾隻長着斑紋的野狗連忙從房舍底下鑽了出來,沖着弗勞嗅來嗅去的,還跑來一幫挺着肚子、光着屁股的孩子,頭發紮成頂髻,他們對白人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不敢靠近。

    村長是個面容枯槁、臉色焦黃的老頭兒,他走出房來,躬身作揖。

    弗洛裡坐在村長家的台階上,重又點燃了煙鬥。

    他覺得有些口渴。

     “你家井裡的水能喝嗎,頭領?” 村長想了想,用右腳的大腳拇指撓了撓左腿的小腿。

    “能飲者則飲,先生。

    不能飲者則不飲。

    ” “啊,這真是哲言呀。

    ” 那個剛才攆野狗的胖女人端上了一把黑乎乎的陶制茶壺和一個沒把兒的碗,給弗洛裡倒上杯淺灰色的茶,味道像柴火煙兒。

     “我得走了,頭領。

    謝謝你的茶水。

    ” “神保佑你,先生。

    ” 弗洛裡沿着一條通往操場的小徑回到家。

    天色已暗,柯斯拉穿上了幹淨穎衣正在卧室裡候着。

    他熱了兩煤油罐的洗澡水,點上了汽油燈,還為弗洛裡擺好了一件幹淨外套和襯衣。

    這些幹淨衣裳是為了提醒弗洛裡該刮胡子、換衣服,飯後好去俱樂部的。

    他偶爾會一晚上都穿條撣褲,拿本書靠在椅子上打發時光,而柯斯拉對這一習慣很不贊成。

    他極不願意看到自己主人的行為舉止跟其他的白人男士有什麼不同。

    盡管弗洛裡從俱樂部回來的時候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呆在家裡的時候卻清醒冷靜,但這依然沒有改變柯斯拉的觀點,因為對于一個白人男士來講,喝醉酒是再正常不過、完全可以原諒的。

     “那個女人已經去集市了,”他彙報說,心裡十分高興,每當馬拉美離開,他都很開心。

    “巴貝打着燈籠跟去了,等她回來的時候好照顧她。

    ” “很好,”弗洛裡說。

     她是去花那五個盧比去了——毫無疑問,去賭錢了。

     “主人的洗澡水準備好了。

    ” “等等,咱們先拾掇拾掇狗。

    把梳子拿過來,”弗洛裡說。

     兩人一起蹲在地上,梳理弗勞光滑的皮毛,掏它的腳趾抓虱子。

    每天晚上都得來一次。

    它在白天招了一身虱子,都是些讨厭的灰色小東西,剛沾上身的時候隻有針頭大小,但是能一直吃到豌豆那麼大。

    每揀出一個虱子,柯斯拉就把它放在地上,小心地用腳趾頭碾碎。

     然後弗洛裡刮了刮胡子,洗了洗澡,穿好衣服坐下吃飯。

    柯斯拉站在他的椅子後面,給他遞盤子,并用柳條扇給他扇風。

    他在小桌子的中央擺放了一碗鮮紅色的芙蓉花。

    飯菜做得華而不實,味道惡心。

    這些精明的“臉面”廚師,都是幾百年前在印度的法國人培養出來的傭人的後裔,他們做飯什麼花樣兒都會,就是讓人無法下咽。

    飯後,弗洛裡溜達到了俱樂部去打橋牌,再喝他個三分醉,他在凱奧克他達的大多數夜晚都是這樣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