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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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你們至少給我們帶來了法律和秩序。

    始終不渝的英國公正,以及英國統治下的和平。

    ” “英國統治下的瘟疫,醫生,英國統治下的瘟疫才是适當的叫法。

    而且不管怎麼說,這和平到底是為了誰呢?是為了那些放債人和律師的。

    我們當然維持印度的和平,這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利益呀,所有這些法律、秩序什麼的,說到底等于什麼?更多的銀行和監獄——僅此而已。

    ” “多可怕的歪曲啊!”醫生喊道,“難道監獄就不需要了嗎?而且你們給我們帶來的光有監獄嗎?想想錫袍王錫袍(1858-1916),緬甸國王,1878-1885年在位。

    1885年12月,英國派兵攻占緬甸首府曼德勒,俘虜了錫袍王夫婦,并于次年1月宣布将北緬并入印度。

    ——譯者注時代的緬甸吧,到處是污垢、酷刑、愚昧,如今您再看看您身邊。

    就說陽台外面吧——你看那家醫院,還有右邊的學校、警察局。

    看看整個現代進步的勃發吧!” “我當然并不否認,”弗洛裡說,“我們确實在某些方面把這個國家變得現代化了一些。

    我們不得不如此啊。

    事實上,我們還沒完蛋,就會毀了整個緬甸的民族文化。

    我們并不是在教化緬甸人,我們隻是把自身的污垢傳播給他們。

    最終結果是什麼呢,是你所說的現代進步的勃發嗎?不過是我那些破爛留聲機和圓頂禮帽罷了。

    有時候,我感覺再過上二百年,所有這些——”他沖着遠方的地平線跷了跷腳,“所有這些都會消失的——樹林、村莊、寺廟、佛塔,統統看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粉紅色的住宅,每隔五十碼一座;那些山上全都是,一直望不到邊,一座接着一座,所有的留聲機放着同樣的曲調。

    樹林也被伐光了——搗成紙漿,用來印《世界新聞報》,或者鋸成留聲機盒。

    可是樹木是會報複的,就像《野鴨子》上的那個老夥計說的。

    你肯定讀過易蔔生吧?” “啊,沒有,弗洛裡先生,唉!就是那個偉大的天才吧,你們那位傑出的肖伯納這樣稱呼他。

    要報複就報複吧。

    可是我的朋友,您沒有看到的是,你們的文明再不濟對我們也是一種進步。

    留聲機、圓頂禮帽、《世界新聞報》——所有這一切,都比東方人可怕的惰性要強。

    我把英國人,哪怕是最平庸的,也看成是——看成是——”醫生開始找合适的措辭,結果找到了一個,可能出自史蒂文森——“看成是進步征程上的領路人。

    ” “我可不這麼看。

    我覺得他們就是一種與時代同步、注重保健、自鳴得意的寄生蟲。

    滿世界到處爬,建造監獄。

    他們建起一座監獄,就稱之為進步。

    ”他不無遺憾地補充道——因為醫生并不能領會其中的暗指。

     “我的朋友,你顯然是在揪着監獄這個話題不放!不妨想想貴國國人還有其他成就。

    他們修建道路,他們灌溉荒漠,他們戰勝饑荒,他們創建學校,他們建立醫院,他們同瘟疫、霍亂、麻風、天花、性病作鬥争——” “這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弗洛裡插言道。

     “不是的,先生!”醫生反駁說,并且急着要為自己的同胞争取這份殊榮。

    “不是的,先生,是印度人把性病帶入這個國家的。

    印度人傳入疾病,而英國人治療疾病。

    這足以抗辯您的悲觀情緒和煽動思想。

    ” “好吧,醫生,我們總是意見不合。

    事實是,你總是喜歡一切現代的進步事物,而我卻樂于看到略微有點腐朽的東西。

    我覺得錫袍王時代的緬甸倒可能更加适合我。

    我還是那句老話,要說我們帶來了文明的影響,那也不過是一種更大規模的掠奪而已。

    假如劃不來的話,我們早就拔腿走人了。

    ” “我的朋友,您可别這麼想。

    如果您真的反對大英帝國,您也不會隻是在這兒私下說說了,而是會爬到房頂上大聲喊出來的。

    我很了解您的性格,弗洛裡先生,比您自己都了解。

    ” “抱歉,醫生,我可不會跑到房頂上喊的。

    我沒這個膽量。

    我‘甯可苟延殘喘’,就像《失樂園》裡的惡魔彼勒,這樣更安全一些。

    在這個國家,你要麼當老爺,要麼就去死。

    十五年來,除了你,我從未對任何人講過真心話。

    我在這兒說的話就是一個安全閥,是一種秘密的安魂彌撒,假如你理解我的意思的話。

    ” 此時從外面傳來凄涼的哀号聲。

    看管歐洲教堂的印度門衛老瑪圖正站在陽台下面的日光裡。

    他是個上了年紀、遭受熱病折磨的夥計,樣子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更像隻螞蚱,身上裹着幾尺褪色的破布。

    他住在教堂附近一間用壓平的煤油罐搭成的小屋裡,有時候一看到有歐洲人出現,他就連忙從屋子裡沖上前去,深深地行禮,對自己的“悲慘生活”痛哭不已,即每月十八個盧比。

    他可憐地仰望着陽台,一隻手撫摸着自己土黃色的肚皮,一隻手做出往嘴裡填飯的動作。

    醫生往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一個四安那的硬币從陽台欄杆丢了下去。

    他可是出了名的心腸軟,所以全凱奧克他達的乞丐都瞄準了他。

     “看看我們東方已堕落到何等地步,”醫生指着瑪圖說道,老瑪圖像個毛蟲一樣蜷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