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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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場幸福夢固然很鮮明,但是很短促,一到隐修士的洞口就醒來了。

    時已中午,阿達拉聽到我們的腳步聲,竟沒有跑出來迎接,我不免感到驚訝,突然産生一種無名的恐懼。

    我走近洞口,卻不敢呼喚洛佩斯的女兒,不管我的呼喚會引起慌亂還是碰到沉默,在我的想像中都同樣可怖,還覺得籠罩洞口的黑暗更加可怕,于是我對傳教士說: “唔,您有老天保佑,有老天鼓勵,還是您進黑洞裡瞧瞧吧。

    ” 受癡情控制的人多麼怯懦啊!而皈依上帝的人又是多麼堅強!他那顆虔誠的心經受了七十六年的風雨,還比我這熱血青年更勇敢。

    老人走進洞去,我則驚恐萬狀,站在洞外。

    不大工夫,洞裡深處傳出哀歎似的低語,抵達我的耳畔。

    于是,我又恢複勇氣,大叫一聲,向黑暗的洞裡沖去……我祖先的精靈啊!惟獨你們知道,我看到的是一幕什麼景象! 隐修士已經點燃一支松脂火炬,高高舉起照着阿達拉的床鋪,可他的手卻不住地顫抖。

    美麗的姑娘用臂肘半支起身子,她臉色慘白,頭發蓬亂,額頭沁出痛苦的汗珠,而黯淡無神的眼睛投向我表露她的情愛,嘴唇還勉力泛起微笑。

    真是一聲霹靂,我被擊昏了頭,兩眼發直,嘴唇半張開,手臂伸出去,身子站在原地卻動彈不得。

    一片死寂籠罩着這幕痛苦場景中的三個人。

    還是隐修士頭一個打破沉默,說道: “大概隻是疲勞過度引起的高燒,如果我們順從上帝的意旨,那麼上帝一定會憐憫我們。

    ” 聽他這麼一講,我心頭凝滞的血液重又流動起來,而野蠻人情緒變化快,我從恐懼轉為堅信不移,突然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

    然而,阿達拉卻沒有讓我這種堅信持續多久。

    她憂傷地搖了搖頭,示意我們靠近她的床鋪。

     “我的神父,”她聲音微弱,對修士說道,“我快要死了。

    噢,夏克塔斯!你聽着,可不要絕望,這緻命的秘密,我一直向你隐瞞,就是免得讓你太凄慘,也為了遵從我母親的遺願。

    我的時間不多了,盡量忍住痛苦,不要打斷我的話,那樣會加快最後一刻的到來。

    我有許多事情要講,可是,這顆心跳動越來越緩慢了……胸口也不知有什麼冰冷的重負壓着,難以支撐了……我感到自己還不能說得太急。

    ” 阿達拉沉吟了片刻,才這樣繼續說道: “我的悲慘命運,差不多在我出世之前就開始了。

    我母親是在不幸之中懷上了我,懷孕期間疲憊不堪,生我時又五内俱裂,眼看保不住我的生命了。

    母親為保我的命就許了個願:如果我逃脫一死,她就讓我将童貞奉獻給天使的王後……這一緻命的誓願,将我推向墳墓! “我長到十六歲那年,失去了母親。

    她臨終前幾小時将我叫到床前,當着為她做臨終忏悔的教士的面,對我說道: “‘我的女兒,你知道我為你許下的願。

    你會不會違拗母親呢?我的阿達拉啊!我把你丢在不配有基督徒的地方,丢在迫害你父親和我的上帝的異教徒中間,而上帝給了你生命之後,又顯聖保住了你的命。

    唉!我親愛的孩子,你接受修女的面紗,也不過是舍棄俗世的煩憂,舍棄曾擾亂你母親心緒的強烈感情!過來呀,心愛的孩子,過來,你要以這位神父和你要咽氣的母親手上的這個聖母像,對天發誓絕不違背我的誓願。

    想一想吧,為了救你的命,我替你許了願,你若是不履行我這個諾言,就會讓為娘的靈魂永受磨難。

    ’ “我的母親啊!您為什麼要這樣講!宗教啊,既給我痛苦又給我幸福,既毀了我又安慰我。

    還有你,既可愛又可悲的人,由你引起的一種深情将我消耗,直到送人死亡的懷抱!夏克塔斯啊,現在你明白了,是什麼安排了我們的嚴酷命運!……當時我失聲痛哭,撲進母親的懷中,全部答應了要我許諾的事情。

    傳教士為我宣讀了可怕的誓言,交給我永遠束縛我的修袍。

    我母親以詛咒相威脅,說我絕不能毀願,然後又叮囑我,這秘密絕不能洩露給迫害我的宗教的異教徒,她這才摟着我咽了氣。

     “起初,我并沒有意識到我的誓言所包含的危險。

    我充滿熱忱,成為名副其實的基督教徒,自豪地感到,我的脈管裡流着西班牙人的血液,而且周圍所見,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我。

    我慶幸自己沒有别的夫君,隻屬于我母親所信奉的上帝。

    可是,我見到了你,年輕俊美的戰俘,便可憐你的命運,敢于在森林的火刑柴堆旁邊同你說話,那時我才感到我許的願的全部分量。

    ” 等阿達拉說完這番話,我握緊拳頭,怒視傳教士,高聲威脅道: “瞧,這就是你所極力吹捧的宗教!把阿達拉從我手中奪走的誓言見鬼去吧!違背自然的上帝見鬼去吧!你這個人,你這個教士,到這深山密林裡來幹什麼?” “你要拯救自己,”老人厲聲說道,“控制你的激情吧,你這亵渎上帝的人,不要惹起上天的震怒!年輕人,你剛剛進入人生,遭到痛苦的事就抱怨起來!你受苦的傷痕在哪兒?你受到的冤屈在哪兒?惟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