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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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我站起身,抓住阿達拉握着另一端遞給我的一張弓,跟随我的救命恩人走開。

    然而,我們的周圍處處都是危險!我們忽而要踩着正在酣睡的士著人,忽而又受到哨兵的喝問,阿達拉則改變聲調回答。

    忽而小孩啼哭幾聲,忽而狗叫幾下。

    我們剛剛走出不祥之地,喧嚣之聲便震動整個森林。

    宿營的人全醒來,點起上千支火把,隻見士著人舉着火把四處奔跑。

    我們加速逃開。

     當晨曦照亮阿巴拉契灣時,我們已經跑遠了。

    阿達拉,我的救命恩人,阿達拉,又同我一起到了荒野,永遠屬于我了,我是多麼幸福啊!但我的舌頭不聽使喚,講不出話來;我雙膝跪下,對西馬幹的女兒說: “男人不算什麼,而神一顯靈,他們就更微不足道了。

    您是個神,您在我面前顯靈,我連話也講不出來了。

    ” 阿達拉微笑着把手伸給我,說道: “我隻好跟您走,因為沒有我在身邊,您就不肯逃走。

    昨天夜裡,我用禮物買通了巫師,用燒酒灌醉了劊子手。

    既然您為了我送命,我也應當為了您甘冒生命危險。

    對,邪教徒青年,”她又用令我恐懼的聲調補充道,“犧牲是相互的。

    ” 阿達拉将細心帶來的武器交給我,接着便給我包紮傷口。

    她用番木瓜葉給我擦拭,淚水灑在我的傷口上。

    我對她說: “這是油膏,你塗在我的傷口上了。

    ” “我擔心這别是毒藥。

    ”她答道。

    她從胸衣上撕下一條來當紗布,再用她一束頭發将傷口紮住。

     土著人酗酒是一種病态,喝醉了很難醒過來,這無疑阻礙了行動,頭幾天他們沒有追趕我們。

    後來即使再尋找,他們也很可能往西追去,認為我們要逃往密西西比河一帶。

    然而,我們卻取道樹幹長青苔的方向,由北極星指引前進。

     不久我們就發現并沒有逃脫危險,前面是望不到邊的荒野莽林。

    我們缺乏林中生活經驗,離開了我們真正要走的路,這樣盲目往前走,會有什麼結果呢?我看着阿達拉,時常想起洛佩斯讓我讀過的夏甲①的古老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發生在别是巴荒漠裡,當時人的壽命等于橡樹的三倍—— ①據《聖經-舊約》中記載,夏甲是亞伯拉罕之妻撒拉的使女,與亞伯拉罕生子以實瑪利。

    待撒拉生子之後,夏甲和以實瑪利就被趕出門,在曠野流浪,幸得神助。

    傳說以實瑪利成為阿拉伯人的祖先。

     阿達拉用榛樹的裡皮為我做了件鬥篷,因為我幾乎赤身裸體;她還用箭豬的鬃毛給我縫了一雙香鼠皮鞋。

    我也同樣着意為她打扮,時而路經印第安人荒冢采些藍錦葵,編了花冠給她戴上,時而又用杜鵑花的紅籽給她做成項鍊;然後,我就微笑着,欣賞起她那令人稱奇的美貌。

     我們遇到河流,就乘筏子或泅渡過去。

    阿達拉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我們遊過僻野無人的水流,宛若一對出行的天鵝。

     白天特别炎熱,我們往往躲在雪松的青苔之下。

    佛羅裡達地區的樹木,尤其是雪松和綠橡,幾乎都生白色苔藓,從樹枝一直披到地面。

    在夜晚的月光下,你在光秃秃的曠野,猛然見到身披這種白裝的一棵獨立的橡樹,就可能以為是拖着長紗巾的幽靈。

    白天的景色也十分瑰麗,因為大批彩蝶、鮮亮的麗蠅、蜂鳥、綠鹦鹉、藍(木堅)鳥落在苔藓上,好似白色羊毛挂毯上,由歐洲工匠繡了鮮豔的花鳥圖案。

     我們休息乘涼的地方,正是天賜的這種令人愉悅的客棧。

    有時風從高空吹下來,搖動這棵高大的雪松,于是,建築在高枝上的空中樓閣和栖息的鳥兒,以及來此投宿的行客,都飄搖浮動起來,而從這活動的建築的拱廊裡發出千聲歎息:舊大陸的奇景名勝,根本無法與這荒原的奇觀相比拟。

     每天夜晚,我們都燃起一大堆篝火,還搭個旅行窩棚:立起四根木樁,蓋上樹皮就成了。

    我若是打到野火雞、野鴿或者野雞,我們就把獵物吊在長竿的頂端,另一端則插進橡木火堆前的泥地裡,就讓風兒去翻轉倒個兒。

    我們吃一種叫石牛肚的苔藓、桦樹的甜皮,以及有桃子和覆盆子味道的鬼臼果。

    黑胡桃、槭樹果、黃栌樹果,則為我們的餐桌增添了美味。

    我有時還到蘆葦叢中,尋找一種開喇叭花的植物,隻因花中蓄滿一杯甘露。

    我們感謝上天:上天在腐臭的泥沼中,給柔嫩的花莖注入這樣純淨的泉水,就像将希望注人憂傷破碎的心,又像讓美德放射光芒,照亮悲慘的生活。

     唉!不久我就發現,我誤解了阿達拉表面的平靜。

    我們越往前走,她的神色也越憂傷了。

    她時常無緣無故就顫抖起來,并且急忙回頭瞧瞧。

    我捕捉到了她那深情的目光,先是凝視我,然後又極度憂郁地仰望蒼天。

    尤其令我惶恐的是,她靈魂深處隐藏着一個秘密、一個念頭,從她的眼神我隐約看出來了。

    她拉近我又推開,激發起我的希望又摧毀它;我以為在她心中進了幾步,卻發現自己還在原地。

    這話她對我講過多少回: “我年輕的情郎啊!我愛你,就像愛午間的樹蔭!你就像鮮花盛開、清風徐吹的荒原一樣美。

    我一俯身靠近你,渾身便顫抖;我的手一放到你的手上,便覺得自己要死去。

    你躺在我的懷裡休息的那天,風吹起你的頭發,拂在我臉上,我就覺得是看不見的精靈在輕輕地觸摸。

    是的,我見過奧康涅山上的小山羊,聽過年長者的談話;然而,羊羔的溫馴、老人的智慧,都不如你的話語有趣和有力。

    可是,可憐的夏克塔斯喲,我永遠也不會作你的妻子!” 阿達拉心中宗教和愛情不斷矛盾:她那脈脈溫情和貞潔的品性、驕傲的性格和極度的敏感、在大事上表現出的高尚心靈和在小事上表現出的一絲不苟,這一切使她成為我無法理解的人。

    阿達拉這種人,對一個男子的影響力不會小:她滿懷激情,充滿力量;對她要麼崇拜,要麼憎恨。

     我們急速奔走了十五個夜晚,進入阿勒格尼山脈,到達流入俄亥俄河的田納西河的一條支流。

    有阿達拉的指點,我用冷杉的根須縫合樹皮,再塗一層李樹的樹脂,造了一隻小舟。

    然後,我和阿達拉乘舟順流而下。

     漂流到一個岬角的拐彎處,左岸出現斯梯哥愛的印第安村落,及其金字塔形墳冢和頹敗的木屋,右岸可見克歐山谷,以及谷口那喬爾村舍,仿佛懸挂在喬爾山的正面。

    我們順着河流穿越懸崖峭壁,一沖出來便望見落日的景象。

    這荒野的幽境還從未有人來打擾。

    沿路我們隻見到一個印第安獵人,他拉弓兀立在岩石巅頂,酷似在山上為荒原守護神豎起的一尊雕像。

     我和阿達拉以沉默融人這寂靜的場景。

    突然,流亡的姑娘激動憂傷的聲音劃破長空,她為遠離的家園而歌唱: 隻守在父輩身邊參加盛宴, 從未見過異族節慶的香煙, 這樣的人啊, 真是洪福齊天! 密西西比的藍鴉如若問: “為什麼你這樣哀怨? ‘難道這裡沒有濃蔭, 難道沒有綠水藍天, 沒有各種各樣的食品, 不如你們那裡的森林? 佛羅裡達的亡命-答道: “對,我的窩在茉莉花間, 誰能把它給我搬運? 你們這裡可有 我那陽光下的大草原?” 隻守在父輩身邊參加盛宴, 從未見過異族節慶的香煙, 這樣的人啊, 真是洪福齊天! 長時間跋涉多麼艱難, 遊子坐下,慘淡容顔。

     他望着四周的屋頂, 卻沒有一間供他宿眠。

     他去敲人家的房門, 為求宿在門外放下弓箭。

     房主人連連搖手拒絕; 遊子又拾起弓箭前行, 重又返回那曠野荒原! 隻守在父輩身邊參加盛宴, 從未見過異族節慶的香煙, 這樣的人啊, 真是洪福齊天! 圍着爐火講述美妙的故事, 心中的深情化作娓娓長談。

     生活中一天也少不了愛, 這已是古老悠久的習慣; 從來沒有離開家園的人啊, 就是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 他們的墳冢就在本地, 每天都有落日相陪伴, 還有那宗教的魅力, 以及友人和淚的懷念。

     隻守在父輩身邊參加盛宴, 從未見過異族節慶的香煙, 這樣的人啊, 真是洪福齊天! 阿達拉這樣唱着,哀怨的歌聲沒有任何聲響來打斷,隻陪随着我們的小舟撞擊水波的汩汩聲。

    僅僅經過那麼兩三處,歌聲被微弱的回音迎去,那回音又連上更弱的回音,越傳越遠,就好像有一對生前和我們同樣不幸的情侶,被這哀婉動人的曲調所吸引,正在峰巒之間,和着袅袅的餘音自憐自歎。

     然而,在這僻野荒山,心上人又始終在眼前,甚至包括我們的不幸,都在每時每刻使我們倍加相愛。

    阿達拉身體開始乏力了,激情在壓垮她的身體的同時,也要戰勝她的德行了。

    她不斷地禱告祈求她母親,似乎想要安撫那惱怒的亡靈。

    有時她問我,是否聽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