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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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被燒死嗎?你想怎麼樣呢?你沒有想一想,我可是一個令人畏懼的首領的女兒啊!” “從前,”我熱淚滾滾,回答說,“母親也用海狸皮包着我背在背上,父親也有一個漂亮的茅屋,他的狍群飲遍了千百條湍急的溪水。

    可是如今,我沒了家園,到處流浪,一旦死了,也沒有個朋友用草蓋住我的遺體,以免招來蒼蠅。

    誰也不會理睬一個不幸的陌生人的遺體。

    ” 這番話深深打動了阿達拉。

    她的淚珠滾落到水泉裡。

    我激動地又說道: “啊!你的心聲,如果跟我的心聲一樣該有多好!荒原不是自由的天地嗎?森林不是有我們的藏身之所嗎?生在草房木屋的兒女要想幸福,還需要那麼多東西嗎?比新郎的初夢還美麗的姑娘啊!我最親愛的人啊!要敢于跟我一道走。

    ” 這就是我所講的話。

    阿達拉則柔聲回答我: “我的年輕朋友,您學會了白人的花言巧語,不難欺騙一個印第安姑娘。

    ” “什麼!”我高聲說道,“您稱呼我為您的年輕朋友!唉!如果一個可憐的奴隸……” “那好吧!”她說着,就伏到我身上,“一個可憐的奴隸……” 我又熱切地說道:“用一個吻來保證你的誠意!” 阿達拉聽從了我的懇求,猶如一隻小鹿用嬌嫩的舌頭勾住吊在陡峭山崖的藤蘿粉花上,我也久久懸挂在我心愛姑娘的嘴唇上。

     唉!我親愛的孩子,痛苦和歡樂僅有飓尺之隔!阿達拉給我愛的第一個信物,又恰恰要毀掉我的希望,這誰能相信呢?老夏克塔斯的白發啊,聽見首領的女兒講出下面這樣的話,你該有多麼驚詫: “英俊的戰俘啊,我簡直瘋了,順從了你的欲望。

    然而,這種熾烈的戀情會把我們引向哪裡?我信奉的宗教要把我同你永遠拆散 ……我的母親喲,你幹的是什麼事兒啊?……” 阿達拉戛然止聲,不知什麼緻命的秘密,剛要說出口又咽了回去。

    她的話把我投入絕望的境地。

    我高聲說道: “那好吧!我也會像您一樣殘忍:我絕不逃走。

    您會看到我在熊熊的火焰裡,您會聽見我的皮肉被火燒得吱吱的響聲,讓您興高采烈吧。

    ” 阿達拉抓住我的雙手,高聲說道: “可憐的年輕異教徒,你實在叫我憐憫!你是想讓我哭碎了心嗎?真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逃走!阿達拉喲,你母親把你生下來多麼不幸啊!您怎麼不跳進水泉裡喂鳄魚呢!” 這時,太陽西沉,鳄魚開始吼叫起來。

    阿達拉又對我說:“我們離開這兒吧。

    ”于是,我拉着西馬幹的女兒來到山腳下。

    這裡,群山猶如岬角插入草原,形成一個綠色海灣。

    這裡荒野十分壯美,一片靜谧。

    仙鶴在巢中鳴唱,樹林回蕩着鹌鹑單調的歌聲、虎皮鹦鹉的鳴叫、野牛的低吼和西米諾爾牝馬的嘶鳴。

     我們幾乎是默默無言地漫步,我走在阿達拉的身邊,而她還拿着我強塞回去的那段繩索。

    我們有時潸然淚下,有時又強顔歡笑,時而舉目望天,時而垂頭看地,側耳聆聽鳥兒的歌聲,擡手遙指西沉的落日,兩個人親熱地手拉着手,胸口忽而急促起伏,忽而和緩甯貼,還不時地重複夏克塔斯和阿達拉的名字……啊!戀愛的第一次漫步,這種記憶無疑十分強烈,哪怕經曆了數十年的磨難,還依然攪動着老夏克塔斯的心! 心中激蕩着熾熱愛情的人,多麼不可理解啊!不久前,我丢下慷慨的洛佩斯,還要不顧一切危險去争取自由,可是女人的一瞥,刹那間就改變了我的志趣、決心和思想!我的故土、家園和母親,甚至等待我的慘死,我都統統置于腦後,凡是與阿達拉無關的事情,我都轉而漠不關心了。

    我無力達到成年人的理性,就突然又跌回孩童的狀态,非但不能絲毫規避等待我的種種不幸,而且連吃飯睡覺也得讓人照顧了! 我們在草原上遊蕩之後,阿達拉再次跪下求我離開她,可是無濟于事。

    我卻和她針鋒相對,說她若是不肯把我重新捆在樹上,我就自己回到營地。

    她被迫無奈,隻好滿足我的請求,指望下一次來說服我。

     次日就決定我的命運了。

    大隊人馬快到西米諾爾人首府科斯考維拉了,便停在一座山谷裡。

    這些印第安人,聯合了摩斯科格人,組成了克裡克聯邦。

    到了深夜,那位棕榈之國的女兒又來看我,把我帶進一大片松樹林,再次懇求我逃走。

    我先不回答,隻是拉起她的手,迫使這隻驚慌的小鹿和我一起在林中遊蕩。

    夜色極美,天神抖動着浸透松樹清香的藍色長發,我們還嗅到淡淡的龍涎香,那是伏在河邊柽柳叢中的鳄魚身上散發出來的。

    皓月當空,沒有一絲雲彩,清輝灑在密林朦胧的樹冠上。

    周圍寂靜無聲,惟聞遠處響徹幽林的難以名狀的和鳴,好似孤魂在空廓的荒原上哀歎。

     我們從樹木之間的縫隙望見一個手執火炬的青年,酷似踏遍林海喚醒大自然的春神。

    那是個戀人,要到心愛姑娘的茅屋去探詢自己的命運。

     假如姑娘弄熄了火炬,她就是接受了對方的心意;假如她不弄滅火炬而蒙上面紗,那她就是拒絕求婚。

     那武士隐身在暗地兒裡,輕聲歌唱: 我要搶在太陽腳步之前, 登上高高的山頂, 要尋找我那單飛的鴿子, 來到這片橡木林。

     我給她戴上貝殼項鍊: 三隻赤貝象征我的愛, 三隻紫貝表示我的不安, 三隻藍貝意味我的期待。

     米拉的眼睛, 銀貂一樣亮; 米拉的頭發, 稻田的輕浪; 米拉的嘴唇, 鑲珍珠的紅貝殼; 米拉的Rx房, 孿生一對白羊羔。

     但願米拉吹熄, 我的這支火炬! 但願她的嘴唇, 給它撒下快樂的陰影! 而我要讓她受胎懷孕。

     她那豐滿的Rx房, 将維系着祖國的希望; 而我抽着和睦的煙鬥, 俯身搖籃瞧我的兒郎! 啊!我要搶在太陽腳步之前, 登上高高的山頂, 要尋找我那單飛的鴿子, 來到這片橡木林! 那青年就這麼唱着,他的聲音深深地攪動了我的心靈,而阿達拉的臉也陡然變色了。

    我們握在一起的手不禁顫抖起來。

    然而,另一個對我們倆同樣危險的場面,轉移了我們對這一情景的注意。

     我們經過一座嬰兒的墳丘。

    這座墳丘在兩個部落的邊界,照習慣壘在路邊,好讓去水泉的青年婦女将無辜孩子的亡靈招入腹中,将其帶回家園。

    這時,我們看見一些新婚女子渴望做母親的溫馨,來到這裡,她們以為瞧見孩子的靈魂在花朵上飄蕩,便微微張開嘴唇,要把它迎入體内。

    繼而,那真正的母親來了,她将一束玉米、幾朵白色百合花放在墳頭,又往泥土上灑些自己的乳汁,然後坐到濕潤的草地上,聲調哀婉地向她的孩子訴說: “我的新生兒啊,你躺進大地的搖籃,為什麼我還要為你流淚呢?小鳥兒長大了,就應當自己去覓食,可是它在荒野裡找到的,盡是苦澀的籽粒。

    至少你還不懂得傷心流淚;至少你的心沒有受到世人貪婪的威脅。

    花蕾在花苞裡就枯萎,帶着全部芳香逝去,如同你呀,我的兒子!帶着全部童真逝去。

    死在搖籃裡的人多麼幸福啊,他們隻了解母親的微笑和親吻!” 我們的心情已經非常沉重,更哪堪這種戀情和母愛的場景;這些場景仿佛在追逐我們,一直追到這迷人心性的荒野裡。

    我将阿達拉抱進密林深處,對她講的那些話,如今我在自己的嘴唇上卻尋覓不到了。

    我親愛的孩子,南風吹過冰山,便失去熱氣。

    老人心中對愛情的追憶,也像日落後寂靜籠罩村野時,那沉靜的月輪所反射的太陽的火光。

     誰能拯救阿達拉?誰能阻止她沉迷于本性?無疑隻有期待奇迹,而這奇迹果然發生啦!西馬幹的女兒向基督徒的上帝求救,她匍匐在地,熱切地向她母親和聖母祈禱。

    勒内啊,正是從那時起,我才更好地認識了這種宗教:在莽林之中,在這生活物品極度匾乏的境地,這種宗教卻能恩賜給不幸者千百種東西;而且,藏身這密林裡,形影相伴,遠離人世,這一切都會給感情的激流推波助瀾,惟有這種宗教能遏制感情的激流,戰而勝之。

    啊!淳樸的野姑娘,無知的阿達拉,她跪在一棵倒下的古松前,如同跪拜祭壇那樣,正為她那信奉邪教的心上人向上帝祈禱,在我看來,她是多麼神聖啊!她那雙仰望明月的眼睛、她那副閃着虔誠和愛的淚花的面頰,此刻像天仙一樣美麗。

    有好幾次,我都覺得她要飛起來上天了;還有好幾次,我似乎看見神靈踏着月光降臨,似乎聽見他們停歇在樹木的枝葉間:須知基督徒的上帝要召回在岩洞裡的隐修士,就是派遣這些神靈。

    我傷心不已,惟恐阿達拉很快要飛離大地。

     這工夫,她淚如泉湧,簡直痛苦萬分,我看着不忍,可能就要同意逃走,不料密林中吼聲驟起,隻見四個武裝的漢子朝我撲來:我們已被發現,首領發令追捕我們。

     阿達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