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角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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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聽到外面有一個女人的哭聲,然後是我們已經聽到過的那個聲音,這會兒很平靜,幾乎過于平靜,以至不像是人的嗓音。

    那聲音對女人說: "進去,我的姑娘。

    "又是一聲哭叫。

    接着,那個聲音似乎不耐煩了。

     "我讓你開門,臭婆娘,開門;老母狗!"這時候,那扇搖搖晃晃的門給推開了,進來的隻有盧漢納拉一個人。

    她不是自動進來的,是給趕進來的,好像後面有人在攆她。

     "有鬼魂在後面攆。

    "英國佬說。

     "一個死人在攆,朋友。

    "牲口販子接口說。

    他的模樣像是喝醉了酒。

    他一進門,我們便像先前那樣騰出了地方,他搖搖晃晃邁了幾步——高大的身材,視而不見的神情——像電線杆似的一下子倒了下去。

    同他一起來的那夥人中間有一人把他翻過來,讓他仰面躺着,再把鬥篷卷成一團,墊在他腦袋下面。

    這麼一折騰,鬥篷染上了血迹。

    我們這才看到,他胸口有一處很深的傷口;一條猩紅色的腰帶,當初給馬甲遮住,我沒有發現,現在被湧出來的血染黑了。

    一個女人拿來白酒和幾塊在火上燎過的布片準備包紮。

    那男人無意說話。

    盧漢納拉垂下雙手,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大夥都露出詢問的神情,她終于開口了。

    她說,她跟牲口販子出去之後,到了一片野地上,突然來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非找他打架不可,結果捅了他一刀,她發誓說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反正不是羅森多。

    可誰會信她的話? 我們腳下的人快死了。

    我想,捅他的人手腕子夠硬的。

    不過腳下的人也是條硬漢。

    他進門時,胡利亞正在湖馬黛茶,茶罐傳了一巡,又回到我手裡,他還沒有咽氣。

    "替我把臉蒙上,"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便緩緩地說。

    他死在眉睫,傲氣未消,不願意讓人看到他臨終時的慘狀。

    有人把那頂高幫黑呢帽蓋在他臉上,他沒有發出呻吟,在呢帽下面斷了氣。

    當他的胸膛不再起伏時,人們鼓起勇氣取下帽子。

    他臉上是死人通常都有的倦怠神情,當時從炮台到南區的最勇敢的人共有的神情;我一發現他無聲無息地死了,對他的憎恨也就煙消雲散。

     "活人總有一死。

    "人群中間一個女人說,另一個也若有所思地找補了一句: "再了不起的人到頭來還不是招蒼蠅。

    " 這時候,北區來的人悄悄地在說什麼,之後有兩人同時高聲說: "是那女人殺死的。

    " 一個人朝她嚷嚷說是她殺的,大家圍住了她。

    我忘了自己應當謹慎從事,飛快地擠了進去。

    我一時情急,幾乎要拔刀子。

    我覺得如果不是所有的人,至少有許多人在瞅我。

    我帶着譏刺的口氣說: "你們大夥看看這個女人的手,難道她有這份氣力和狠心捅刀子嗎?" 我若無其事地又說: "據說死者是他那個地區的一霸,誰想到他下場這麼慘,會死在這樣一個平靜無事的地方?我們這裡本來太太平平,誰想到來了外人找麻煩,結果捅出這麼大的亂子?" 鞭子自己是不會抽打的。

     這當兒,荒野上逐漸響起了馬蹄聲,是警察。

    誰都明哲保身,不願意找麻煩,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把屍體扔進河裡。

    你們還記得先前扔出刀子的那扇寬窗吧。

    黑衣服的人後來也是從這裡給扔出去的。

    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擡起來,身上一些錢币和零星雜物全給掏光,有人捋不下戒指,幹脆把他的手指也剁了下來。

    先生們,一個男子漢被另一個更剽悍的男子漢殺死之後,毫無自衛能力,隻能聽任愛占小便宜的人擺弄,撲通一聲,混濁翻騰、忍辱負重的河水便把他帶走了。

    人們收拾屍體時,我覺得不看為妙,因此不知道是不是掏空了他的髒腑,免得他浮出水面。

    那個花白胡子的人一直盯着我。

    盧漢納拉趁着混亂之際溜出去了。

     維護法律的人來查看時,大夥跳舞正在勁頭上。

    拉小提琴的瞎子會演奏幾支如今不大聽到的哈瓦那舞曲。

    外面天快亮了。

    小山風上的幾根木樁稀稀落落的,因為鐵絲太細,天色這麼早,還看不清。

     我家離這裡有三個街區,我悠閑地溜達回去。

    窗口有一盞燈光,我剛走近就熄滅了。

    我明白過來之後,立刻加緊了腳步。

    博爾赫斯,我又把插在馬甲左腋窩下的那把鋒利的短刀抽出來,端詳了一番,那把刀跟新的一樣,精光锃亮,清清白白,一絲血迹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