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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的那種癡迷呢&hellip&hellip 不,她是十分自覺地順從他的。

    當他在她面前發揮某種思想,袒露心靈時,她的确兩眼發光,用這種光芒照着他,但大家都很清楚這是為什麼,有時她自己也道出這種原因。

    而愛情卻總是盲目的、不知不覺的,幸福也就在這種盲目和不知不覺之中。

    她要是感到委屈,也馬上就可以看出她為什麼感到委屈。

     他從沒有看見過她會突然臉紅,或興奮得吃驚,兩眼發出痛苦的或者激動的火花。

    要說有過類似的情況的話,那就是上次他說最近要到意大利去的瞬間,當時他覺得她的臉好像痛苦得扭曲了。

    隻是當這一寶貴的少有的瞬間使他熱血沸騰得要停止心跳的時候,忽然又出現了一層薄霧,把一切遮住了。

    她天真而坦然地補充說: &ldquo真遺憾,我不能跟您一起去,可我多麼想去啊!您回來後得把一切告訴我,轉達給我,讓我像親自去過一樣。

    &rdquo 這一美妙的瞬間,就這樣被這個顯然地在任何人面前都無須隐瞞的願望和對他的口才的庸俗而客套的恭維破壞了。

    他剛剛收集到那些最細微的特點,剛織好最精美的花邊,隻需再打一個結就可大功告成了,可是現在&hellip&hellip 忽然,她又變得那樣平靜、安穩、單純,有時甚至是冷漠。

    她坐着,做針線活兒,默默地聽他說話,不時地擡起頭,向他投去好奇的、詢問的、率直的目光,因此他不止一次沮喪地扔下書本或者中斷對某件事的解釋,站起來就走。

    可是回過頭來,看見她正用驚訝的目光望着他,他又覺得難為情,便又折了回來,并想出辦法為自己的行為做些辯解。

     她随和地聽着他說,并且相信他的話。

    她臉上甚至沒有一點懷疑和微笑的痕迹。

     &ldquo她愛我還是不愛我呢?&rdquo這個問題一直在他的頭腦裡翻動。

     如果是愛,那她為什麼要如此謹慎、如此隐瞞呢?如果是不愛,又為什麼要如此殷勤、如此順從呢?他去巴黎和倫敦一個星期,沒有事先告訴她,而是在出發的當天才對她說。

     如果她突然大驚失色,當然秘密也就暴露了,他會感到幸福!可是她隻是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憂傷。

    這使他感到絕望。

     &ldquo我會非常寂寞,&rdquo她說,&ldquo我要哭,如今我就像個孤兒。

    嬸嬸!您瞧,安德烈·伊萬諾維奇要走!&rdquo她哭喪着臉說。

     她使他很尴尬。

     &ldquo她還向嬸嬸求助呢!&rdquo他想,&ldquo真沒想到!我看,她是舍不得我,愛我的,也許&hellip&hellip愛情就像市場上的商品一樣,多花一些時間,多一點注意,多一份殷勤,就能買到&hellip&hellip我不回來了。

    &rdquo他陰郁地想,&ldquo謝謝啦,小姑娘,奧麗加!過去你很聽話,現在怎麼啦?&rdquo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到底怎麼啦?有一件事他不知道,就是她戀愛過一次了。

    她已盡自己所能越過了不善于控制自己、突然面紅耳赤、不善于掩飾内心的痛苦、藏不住初戀的熱病似的征兆的那個階段。

     了解到這一點,即使他不知道她愛不愛他的秘密,至少他也會明白,為什麼如此難以猜測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瑞士他們去了所有遊客可以遊玩的地方,但他們更常而且更喜歡去遊客稀少的幽靜之處。

    他們倆,至少是施托爾茨,非常關心個人的事,而把旅遊放在次要的位置上。

    旅遊往往使他們感到厭煩。

     他陪她登山,觀看懸崖、瀑布,處處都首先為她着想。

    他跟着她走在羊腸小道上,嬸嬸則坐在山下的馬車裡。

    他暗暗地敏銳地注意着她,看着她登上山後,停下來喘着氣,看她用什麼眼神瞧着他,她一定會看他,而且首先要看他,這一點他已深信不疑。

     這本來都很好。

    他心裡感到又暖和又明亮。

    可是她對那個地方掃了一眼之後,卻忽然呆住了,站在那裡出神&mdash&mdash這時她眼前已經沒有他了。

     他輕輕地動了動,提醒她一下,或是說一句話,她竟吃驚起來,有時叫起來。

    顯然,她已經忘記了他在這裡還是在很遠的地方,忘記了世界上是否還有他這個人。

     可是事後回到住處,在窗戶旁或陽台上,她又對他一個人說話,并且說得很久。

    從心靈中選取一個個印象,講得熱烈、迷人,直到全部講完為止。

    有時也停下來,挑選适當的字眼,快捷地把他的提詞接過去,眼睛裡閃爍着感謝的光芒,感謝他的幫助;或者是在大圈椅裡坐下來,由于疲勞而臉色蒼白,唯有那渴求的、不知疲倦的眼睛告訴他:她想聽他說話。

     她一動不動地聽着,一字不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不再說了,她卻還在聽,眼睛仍在詢問。

    為了回答這種無言的挑戰,他又以新的活力、新的熱情繼續講下去。

     這本來都很好。

    她感到又明亮又暖和,心兒在跳動。

    這說明她就在這裡生活着,别的就什麼事也不需要了。

    這裡有她的光、火和理智。

    可是,她突然疲憊不堪地站起來,剛才還是詢問的眼睛,現在卻請他離開,或者是說她想要吃點東西了,并且吃得很香&hellip&hellip 一切本來都很美好。

    他不是幻想家,他和奧勃洛莫夫一樣,不想有突發的激情,不過他是出于别的原因。

    但是他希望感情在流入平緩的河道時,首先要在源頭熾熱地沸騰起來,在那兒吸收、痛飲一番,然後才會一輩子都懂得,這一幸福的源泉是從哪裡湧出來的&hellip&hellip &ldquo她愛我還是不愛我?&rdquo他痛苦不安地說,全身筋疲力盡,幾乎要流出眼淚來了。

     這個問題像火一樣,越來越厲害地焚燒着他、吞噬着他,使他束手無策。

    這已經不是愛情而是生命的主要問題,如今在他的心靈中任何别的東西都已經沒有位置了。

     在同女人們相遇時,他一向都是巧妙地提防着愛情的痛苦和拷問的,而這半年來,這種痛苦和拷問卻好像一下子集中起來,愚弄他了。

     他感到,智能、意志和神經的這種緊張狀态如果再延續幾個月,他的健康肌體就承受不住了。

    他知道了迄今未曾知道的東西&mdash&mdash心靈和激情的無形的鬥争如何地消蝕精力,無法醫治的創傷如何滞留在心中,沒有流血,卻讓人不斷地呻吟,生命也随之漸漸逝去。

     本來他是十分高傲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的,如今這種自信也減弱了。

    他已經不輕率地開玩笑了,因為他聽人們說,現在有些人由于各種原因&mdash&mdash也包括愛情的原因,被弄得喪失理性,形銷骨立了。

     他感到害怕。

     &ldquo不行,我得結束這件事,&rdquo他說,&ldquo我要像從前那樣探究她的靈魂,而明天,要是不能得到幸福,我就離開!&rdquo &ldquo沒有力氣啦!&rdquo他一邊說,一邊照鏡子,&ldquo我都像什麼樣子啦&hellip&hellip夠了!&rdquo 他直奔目标,也就是去找奧麗加。

     奧麗加怎麼樣呢?她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處境,還是對他無動于衷呢? 她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哪怕不是像她那樣細心的女人,也不會分不出朋友的忠誠和好意與另一種柔情的表露。

    她對真正的、并非虛假的,而且也不是由别人灌輸給她的道德觀念有正确的理解,所以她絕不會賣弄風情,她的情操要比這高尚得多。

     唯一可能的是,她喜歡像施托爾茨這樣的人不斷地向她表示充滿智慧和激情的崇拜,卻沒有任何實際的企圖。

    她當然喜歡,因為這種崇拜恢複了她那受過委屈的自尊心,使她慢慢地又回到從那裡跌下來的台座上,慢慢地重新恢複了自豪感。

     可是她又怎麼想的呢?這種崇拜的結果是什麼呢?總不能讓這種崇拜永遠表現為施托爾茨的探求同奧麗加的固執的沉默所進行的鬥争吧。

    至少奧麗加是否預感到,他的這一鬥争不是徒勞的,他付出了如此大的毅力和性格去進行的事業将會取得勝利嗎?他會白白地耗費這種熱情和才華嗎?這一才華的光輝能淹沒奧勃洛莫夫及那一次愛情的形象嗎&hellip&hellip 她對此一點兒也不明白,沒有明确的意識。

    她拼命地躲閃這些問題,同自己進行鬥争,也不知道如何走出這一困境。

     她怎麼辦?她再也不能遲疑不決了。

    鎖在心中的感情的無言活動和鬥争總是要通過語言表露出來的。

    她對過去的事情該作何回答呢?過去的那一段感情該稱作什麼呢?而現在對施托爾茨的感情又稱作什麼呢? 如果她愛施托爾茨,那麼她上次的愛情算什麼?是賣弄風情,是輕佻,或者更糟?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像被扔進火裡,羞得面紅耳赤。

    她決不能背上這種罪名。

     如果她第一次愛情是純潔的,那麼她現在與施托爾茨又是什麼關系?是玩弄、欺騙、巧妙的算計?是為了要引誘他和她結婚,并以此掩飾她行為的輕佻&hellip&hellip想到這一點,她就像被扔進了冰窖裡,面色蒼白。

     既然不是玩弄、欺騙、算計,那麼&hellip&hellip是又一次愛情? 這種折磨使她不知所措了。

    第一次戀愛才過去七八個月就來第二次!還有誰相信她呢?她一開口,不是引起驚訝,就可能&hellip&hellip遭人唾棄!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她沒有這個權利! 她搜索枯腸,也沒有找到有關第二次戀愛的說法。

    她想起了有權威的姑媽、姨媽、老姑娘、各式各樣的聰明人,最後還有作家,&ldquo戀愛問題專家&rdquo等,但到處聽到的都是鐵石心腸的判決:&ldquo女人真正的戀愛隻有一次。

    &rdquo奧勃洛莫夫也宣告過這種判決。

    她還想起了索尼奇卡,她會怎樣評論第二次戀愛呢?從來自俄國的一些人士說,她的這位女友已是第三次談戀愛了&hellip&hellip 她斷定,她對施托爾茨沒有愛情,也不可能有!她愛過奧勃洛莫夫,而這一愛情已經死了,生命之花已經永遠凋謝了!她對施托爾茨隻有友情。

    這是建立在他的卓越品格上,建立在他對她的友誼、對她的關心和信任基礎上的友情。

     這樣她就排斥了她會愛上自己老朋友的想法甚至可能性。

     這就是為什麼施托爾茨不能從她的臉上和言詞中捕捉到任何或者是冷漠的迹象,或者哪怕是一次超越溫馨、愛情,卻又是普通的友情界限的閃電一樣的感情火花。

     要立即了結這個問題,她隻有一個辦法:一旦發現施托爾茨有萌發愛情的苗頭,決不能助長他,而是趕快離開他。

    然而她已經喪失了時機。

    事情早就發生了。

    她早該看見他的感情會發展為激情,況且,施托爾茨又不是奧勃洛莫夫,她根本離不開他。

     就算人能離開,她在精神上也離不開。

    起初她隻是利用友誼的權利,像過去一樣,有時把施托爾茨看作是一個愛玩的、俏皮的、愛嘲笑人的談話夥伴,有時又把他看作是對生活現象的準确而深刻的觀察家,包括觀察他們自身及周圍發生的令他們感興趣的一切。

     但是,他倆見面越多,精神上就越接近,他的作用也越明顯,他不知不覺地從現象的觀察者變成了現象的解說者,變成了她的指導者。

    他無形中成了她的理智和良知。

    于是便出現了新的權利和新的秘密關系,這種關系捆住了奧麗加的整個生活,隻有一個秘藏在心的神聖角落除外,那正是她小心地隐藏着不讓他觀察到和評判的地方。

     她接受了他對自己理智和心靈的道義上的監護,也看到,她自己對他也有影響。

    他們交換了權利。

    她好像是悄悄地默許了這種交換。

     現在怎麼可以一下子把這一切都取消呢&hellip&hellip何況這裡還有那麼多&hellip&hellip那麼多的情趣&hellip&hellip那麼多的歡愉和多彩多姿的東西&hellip&hellip那麼多的生活。

    如果這一切一下子都沒有了,她怎麼辦呢?而當她想到要逃跑的時候卻已經晚了,她已無能為力了。

     凡不是和他一起度過的每一天,凡是沒有告訴他和沒有與他交流過的思想&mdash&mdash對于她來說,都沒有色彩和意義。

     &ldquo天哪!要是能夠成為他的妹妹就好了!&rdquo她想道,&ldquo要是有永恒的權利做這種人,即不僅在智慧方面而且在心靈方面合法而不公開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快樂,而不必為此付出任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