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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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他一整天都逛了什麼地方,幹了什麼事,但回到家裡已經是深夜了。房東太太首先聽到了敲門聲和犬吠聲,她把睡夢中的阿尼西娅和紮哈爾喚醒,告訴他們老爺回來了。

    伊裡亞·伊裡奇幾乎沒有留意紮哈爾怎樣給他脫衣服、脫鞋并披上一件長袍。

    &ldquo這是什麼?&rdquo他看見長袍時問道。

    &ldquo是房東太太今天送來的。她把長袍洗過、補過了。&rdquo紮哈爾說。

    奧勃洛莫夫在圈椅裡坐下去就不動了。

    周圍的一切都已沉浸在夢鄉和黑暗之中。他一隻手支着腦袋坐在那裡,沒有覺察到黑暗,也沒有聽見鐘聲,他滿腦子是混亂不堪的無定形的思緒,就像天空中的浮雲,毫無目的、互不相關地飄動着,一個也抓不住。

    他的心被打碎了,生命暫時停息了。要重新恢複生活和秩序,讓生命力重新集中到正常的流程中來&mdash&mdash卻是很緩慢的過程。

    這種沖擊太慘烈了。它使奧勃洛莫夫已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也感覺不到疲勞和任何需求;他要麼像一塊石頭,晝夜躺着,要麼像一架機器,不停地走路、乘車、運行。

    一個人或者是經過艱苦的道路一點一點地養成對命運的順從,使他的身體逐漸地恢複機能,或者是讓悲哀壓倒,那麼他就再也站不起來&mdash&mdash這就要看是什麼樣的悲哀,也要看是什麼樣的人了。

    奧勃洛莫夫已不記得自己坐在哪兒,甚至是不是在坐着。他機械地張望着,卻沒有發覺曙光已經破曉;他對老太太的幹咳聲、掃院工的劈柴聲、屋子裡的敲擊聲等等,一概聽而不聞;房東太太和阿尼西娅上市場去,房東太太的哥哥夾着大紙袋從籬栅旁邊走過,他也視而不見。

    不論是雞鳴犬吠,還是開門的響聲,都不能使奧勃洛莫夫從癡呆中清醒過來。碗碟叮當響,茶炊發出咝咝聲。

    終于在九點多鐘時,紮哈爾用托盤頂開了書房門後,照例地拿後腳一勾,想把門關上,卻又照例地勾空了,不過總還算拿住了托盤。由于長期的實踐,也畢竟靈巧了一些,更何況他知道,門後面還有阿尼西娅在瞅着呢,隻要他一失手,她就會立即沖過來,使他難堪。

    他把胡子紮在托盤裡,緊緊抱住托盤,順順當當地走到床前,正要把茶杯放在靠床的桌子上叫醒老爺時,才發現被褥沒有動過,老爺不在。

    他震顫了一下,一個茶杯落在地上,跟着糖缶也掉了下來,他要半空中接住掉落的東西,結果托盤一晃動,其他東西也掉下去了,托盤裡隻留下一把小勺子。

    &ldquo怎麼那麼倒黴呀!&rdquo紮哈爾說,看着阿尼西娅把糖塊、破杯子、面包撿起來,&ldquo老爺哪兒去了呢?&rdquo

    老爺就坐在圈椅裡,面無人色。紮哈爾張大嘴巴看着他。

    &ldquo伊裡亞·伊裡奇,你幹嗎整夜坐在圈椅裡而不躺下睡覺呢?&rdquo他問道。

    奧勃洛莫夫慢慢地向他轉過臉來,無精打采地看了看紮哈爾,看看灑出的咖啡和散落在地毯上的糖塊。

    &ldquo你又幹嗎把茶杯打碎呢?&rdquo他說,然後走到窗前去。

    下起了鵝毛大雪,整個大地被嚴嚴實實地蓋住了。

    &ldquo雪,雪,雪!&rdquo他看着圍牆、籬笆和菜畦上的厚厚的積雪,反複地毫無意義地說,&ldquo把一切都蓋住了!&rdquo又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後心情極壞地躺進了被窩裡,像鉛一樣沉重地、毫無樂趣地睡着了。

    已過了中午時分,房東太太那邊的門嘎吱一聲把他驚醒了,從門後面伸出一隻裸露的手,手裡拿着盤子,盤子裡是熱氣騰騰的餡餅。

    &ldquo今天是星期天,&rdquo一個聲音溫柔地說,&ldquo我們烙了餡餅,樂意吃一點嗎?&rdquo

    但他什麼也沒有回答。他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