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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家人來了。

    公爵是個白發老頭,臉色蠟黃幹枯,鼓着一雙渾濁的眼睛,腦門又大又秃,身上佩戴着三顆星,手裡拿着金鼻煙壺和鑲着寶石的手杖,穿一雙天鵝絨長筒皮靴。

    公爵夫人則不論在美麗、身高和體形方面都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好像從來沒有人接近過她,擁抱過她,吻過她,甚至連公爵本人也沒有,盡管她生過五個孩子。

     她似乎高于她三年一次參加的這個社交界。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話,沒有去過任何地方,就和三個老太太坐在拐角處綠色的房間裡,再就是沿着有頂蓋的長廊,穿過花園,步行到教堂去,在屏風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可是除了公爵和公爵夫人外,大房子整個就是一個快樂而又活躍的世界。

    安德留沙用他的小孩子的綠眼睛,一下子看出了三四個不同的社會階層,用他的機敏的頭腦急切而又不自覺地觀察這些不同類型的人群,就像是看一場五光十色的假面舞會。

     這裡有兩位小公爵,彼埃爾和米舍爾。

    老大彼埃爾立即向安德留沙傳授在騎兵和步兵裡早晨如何敲鼓,骠騎兵的軍刀和馬刺是什麼樣,龍騎兵的軍刀和馬刺又是什麼樣,每個團隊的馬又是什麼顔色,學成之後一定得加入什麼部隊才不丢人。

     另一個米舍爾,剛剛認識安德留沙,就讓他站好姿勢,自己揮動着各種奇怪的拳術,對準安德留沙的鼻子和肚子打去,然後告訴他,這是英國拳擊。

     過了三天,安德烈憑着鄉裡人的那種勃勃生機,借助兩條肌肉發達的胳膊,沒有經過任何訓練,就用英國拳術和俄國拳術打破了米舍爾的鼻子,并在兩位小公爵的心目中樹立了威信。

     還有兩個公主&mdash&mdash公爵的女兒,一個十一歲,一個十二歲,高挑的個兒,體格勻稱而美麗,穿戴華麗,她們跟誰也不說話,見誰也不鞠躬問好,而且害怕鄉下人。

     她們有一位法國家庭女教師歐内斯蒂娜小姐,她常到安德留沙母親那裡去喝咖啡,并教他母親給他卷發。

    有時歐内斯蒂娜讓安德留沙的頭靠在她的膝上,把他的頭發卷在紙裡,弄得他很痛。

    完了便用她那雪白的雙手捧起孩子的臉蛋兒溫柔地親吻。

     公爵家還有一個會使用車床制作鼻煙盒和紐扣的德國人,一個天天酗酒的音樂教師,一大群女用人,并且還養了一大群大狗小狗。

     這一切就使得這個大房子裡和村子裡都充滿喧鬧、吵嚷、敲擊、呼喊以及彈奏的聲音。

     一邊是奧勃洛莫夫田莊,另一邊是公爵的豪宅及其奢侈的自由放縱的貴族生活。

    這兩方面的因素和德國人的特點結合在一起,使安德烈既沒有成為德國的好漢,也沒有成為庸人。

     安德留沙的父親是農藝師、技師、教師,他從自己的農場主父親那裡學過農藝實踐課,在薩克森的一些工場裡學過工藝學,在附近一所擁有近四十位教授的大學裡,獲得了傳授那四十位智者向他闡釋過的知識的資格。

     他沒有再繼續深造,執意要回到他父親那裡去幹一番事業。

    他父親給了他一百塔列爾,一個新背包,放他去四處闖蕩。

     從此之後,伊萬·波格丹諾維奇就再也沒有回過故鄉,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在瑞士和奧地利浪遊了六年,在俄國已住了二十年,他慶幸自己的好命運。

     他上過大學,從而認為他兒子也應該上大學,哪怕上俄國大學而不是德國大學,也不在乎,哪怕俄國大學會使他兒子的生活發生大轉變,會遠離父親為他設定的生活軌道,也不在乎。

     他這樣做的辦法很簡單,即拿定主意沿着祖先的軌迹直線前進,直到将來有了自己的孫子為止,而且很放心,完全沒有料到那赫爾茲的變奏曲、母親給兒子講的故事及她的夢想、公爵家的長廊和太太的客廳竟會把狹小的德國軌迹變成一條如此寬闊的大道。

    這是不論其祖父還是父親做夢也沒有見過的。

     其實他這樣做倒也不是要墨守成規,固執己見,他隻是不會為兒子設計另一條生活路線罷了。

     他很少關心這方面的事情。

    兒子大學畢業回來,在家裡住了三個月後,他就對兒子說:在維爾赫廖沃你無事可做。

    既然奧勃洛莫夫都到彼得堡去了,那麼你也應該走了。

     兒子為什麼需要到彼得堡去,為什麼就不能留在維爾赫廖沃幫自己管理田莊?老頭子從來沒有對自己提出過這樣的問題。

    他隻知道,他自己當時結束了學業後,父親就叫他離開家了。

     于是他也把兒子推出去了&mdash&mdash這是德國人的習慣。

    當時母親已經去世,再也沒人反對了。

     離家那一天,伊萬·波格丹諾維奇給了兒子一百盧布紙币,對他說: &ldquo你先騎馬到省城去找卡林尼科夫,在那兒你把馬留下給他,可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