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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靜靜地、無可奈何地走去,不是手碰到東西,就是腰身碰着東西,像條狗一樣,一聽見主人的聲音,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發現,主人要收拾他了。

     紮哈爾把房門打開一半,不敢進去。

     &ldquo進來!&rdquo伊裡亞·伊裡奇說。

     盡管門是可以自由地打開的,但紮哈爾把門開得像不能擠進去的樣子,隻靠在門上,沒有進去。

     奧勃洛莫夫坐在床沿上。

     &ldquo你過來!&rdquo他堅持地說。

     紮哈爾吃力地推開了門,但立即把門帶上,用肩膀緊緊地靠在門上。

     &ldquo過來!&rdquo伊裡亞·伊裡奇用手指指着自己旁邊的位子說。

     紮哈爾挪了半步,在離他指定的位子數米遠的地方站住了。

     &ldquo再過來一點!&rdquo奧勃洛莫夫說。

     紮哈爾做出邁步的樣子,其實隻晃了一下身子,跺了一下腳,仍在原地站着。

     伊裡亞·伊裡奇看到他這一次無論怎樣都沒能使紮哈爾靠近一點,隻好讓他站在那裡,并且默默地、責備地望了他一陣子。

     紮哈爾在主人無聲的注目下感到很不自在,便裝出沒有注意的樣子,比平日更厲害地側着身子站着,甚至也沒有斜眼看一看伊裡亞·伊裡奇。

     他一個勁兒地望着左邊,也就是另外的一面,那裡他看見了他早已看慣了的那些東西&mdash&mdash畫框周圍的蜘蛛網,那隻蜘蛛&mdash&mdash正是對他玩忽職守的一種活脫脫的指責。

     &ldquo紮哈爾!&rdquo伊裡亞·伊裡奇威嚴地輕聲喚道。

     紮哈爾沒有回答。

    他好像在想:&ldquo你在叫誰?是叫另一個紮哈爾吧?我不就在這兒站着嗎?&rdquo他把目光從左邊移到右邊,還是避開主人,但這右邊也有一樣東西使他想到自己,這就是一面鏡子,這鏡子被厚厚一層灰塵像薄紗一樣蒙着,透過這層薄紗,他模糊地看到自己那張陰沉的難看的臉正愁眉不展地望着他。

     他不滿意地把目光從那些憂郁的過于熟悉的東西上移開,決定看一下伊裡亞·伊裡奇。

    他們的目光相遇了。

     紮哈爾受不了主人的刺人的目光,便垂下自己的眼睛,望着腳下,在那裡,在布滿灰塵和污點的地毯上,他又看到了一張可悲的能說明他是否盡心伺候主人的證書。

     &ldquo紮哈爾!&rdquo伊裡亞·伊裡奇動情地叫了一聲。

     &ldquo請問您要什麼?&rdquo紮哈爾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地說,微微哆嗦了一下,因為他預感到會有一番激烈的訓話。

     &ldquo給我一杯克瓦斯!&rdquo伊裡亞·伊裡奇說。

     紮哈爾心裡輕松了,他高興得像孩子一樣,迅速地跑進餐室,取來了克瓦斯。

     &ldquo你認為怎麼樣?&rdquo伊裡亞·伊裡奇喝完克瓦斯,拿着杯子溫和地問道,&ldquo的确不好吧?&rdquo 紮哈爾臉上的那種野性的神态一瞬間便被悔恨的光芒軟化了。

    紮哈爾感覺到了自己在胸中覺醒并湧上心頭的那種對主人崇敬的感情的首次征兆,于是他突然正視着主人。

     &ldquo你感到自己有過失嗎?&rdquo伊裡亞·伊裡奇問道: &ldquo什麼叫&lsquo過失&rsquo?&rdquo紮哈爾苦苦地想道,&ldquo是一個令人難受的字眼吧?他要為難你的話,叫你不哭也得哭。

    &rdquo &ldquo怎麼啦,伊裡亞·伊裡奇,&rdquo紮哈爾壓低調門說,&ldquo我什麼也沒有說,除了說過&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你等一下!&rdquo奧勃洛莫夫打斷了他的話,&ldquo你明白了你做了什麼是嗎?你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回答我!&rdquo 紮哈爾什麼也沒有回答,他根本就不明白他做了什麼。

    但這并不妨礙他懷着敬意地看了看主人,甚至稍稍低下了頭,承認自己有過失。

     &ldquo你怎麼不是惡毒的人呢?&rdquo奧勃洛莫夫說道。

     紮哈爾一直沉默着,隻是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

     &ldquo你傷了主人的心!&rdquo伊裡亞·伊裡奇從容不迫地說,并仔細地看着紮哈爾,欣賞着他的狼狽相。

     紮哈爾苦惱得不知道往哪兒躲才好。

     &ldquo那麼,傷了嗎?&rdquo伊裡亞·伊裡奇問道。

     &ldquo傷了!&rdquo紮哈爾小聲地說。

    聽到這個新的令人難受的字眼,他已經完全手足無措了。

     他的目光投向右邊,投向左邊,又投向正前方,尋找獲得解救的辦法,但閃現在他眼前的仍然是蜘蛛網、灰塵、自己在鏡子中的影像和主人的臉。

     &ldquo哪怕能鑽到地裡面去也好!唉,死神怎麼不來呢!&rdquo當他看到一種激烈的場面不可避免地要到來時,他這樣地想。

     他感覺到他的眼睛越眨越快,眼淚就快要流出來了。

     最後他隻好淡淡地用一句有名的歌詞回答主人。

     &ldquo我怎麼傷了您的心,伊裡亞·伊裡奇?&rdquo他幾乎哭着說。

     &ldquo怎麼傷了?&rdquo奧勃洛莫夫重複了一句,&ldquo那麼你想過沒有&lsquo别人&rsquo是什麼意思?&rdquo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打量着紮哈爾。

     &ldquo要我來告訴你這是什麼意思嗎?&rdquo 紮哈爾像洞穴裡的熊一樣轉過身去,并向整個房間歎了一口氣。

     &ldquo你所說的&lsquo别人&rsquo&mdash&mdash是該死的乞丐、粗野的沒有教養的人、住在頂樓上又肮髒又貧窮的人;這種人在院子裡随便什麼地方躺在一塊氈子上就可以睡覺;這種人能有什麼感覺呢?什麼也沒有。

    他有土豆啃土豆,有鲱魚嚼鲱魚,他一無所有,四處漂泊,天天奔跑;看來,這種人搬家沒問題,你瞧那個利亞耶夫,掖下一把尺子,包上兩件襯衣就可以走了&hellip&hellip若有人問他,你上哪兒去?他就說:搬家。

    瞧,這就是&lsquo别人&rsquo!而我,在你看來,也是&lsquo别人&rsquo&mdash&mdash是嗎?&rdquo 紮哈爾看了主人一眼,倒了一下腳,沒有吭聲。

     &ldquo什麼叫&lsquo别人&rsquo?&rdquo奧勃洛莫夫繼續說,&ldquo&lsquo别人&rsquo就是這麼一種人,他自己擦皮鞋,自己穿衣服,雖然有時他看上去也像是老爺,但那是騙人的,他并不知道什麼叫仆人,他沒有人可使喚,要什麼都得自己跑腿,自己去燒爐子,自己去撣灰塵&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有許多德國人就是這樣的。

    &rdquo紮哈爾陰沉地說。

     &ldquo正是!那麼,我呢,你怎麼想的?我&mdash&mdash是&lsquo别人&rsquo嗎?&rdquo &ldquo您完全是另一種人!&rdquo紮哈爾求饒似的說,但他仍舊不明白主人想說的意思,&ldquo天曉得,您這是怎麼啦&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完全是另一種人&mdash&mdash是嗎?等一等,你瞧你說些什麼!你分析分析:&lsquo别人&rsquo是怎麼活着的?&lsquo别人&rsquo不停地工作、奔波、忙碌!&rdquo奧勃洛莫夫繼續說,&ldquo不工作就沒有飯吃。

    &lsquo别人&rsquo要對人點頭哈腰,&lsquo别人&rsquo要向人乞讨,要卑躬屈膝&hellip&hellip而我呢?你說,你認為我是&lsquo别人&rsquo嗎,呃?&rdquo &ldquo得了,老爺,您就别拿這些令人難受的字眼來折磨我了!&rdquo紮哈爾央求道,&ldquo老天爺啊!&rdquo &ldquo我是&lsquo别人&rsquo!難道說我也要到處漂泊,要去做工?沒有飯吃?我也骨瘦如柴,一副可憐相嗎?我什麼沒有呢?好像也有人可以使喚!謝天謝地!我活着還沒有自己動手穿過襪子!我麻煩過自己嗎?有這種必要嗎?我這是在對誰說話?從小跟着我的不就是你嗎?這一切你都知道,你看着我嬌生慣養地長大,從沒有挨過凍,受過餓。

    我不知道什麼叫餓,也沒有為吃飯去做工,沒有幹過任何粗活。

    你怎麼竟拿我去跟&lsquo别人&rsquo比較呢?難道我的健康跟這些&lsquo别人&rsquo一樣嗎?難道我能做這些事嗎?忍受得了嗎?&rdquo 紮哈爾根本就無法聽懂奧勃洛莫夫的話,他由于内心的激動而噘起了嘴。

    這動人情感的一席話如雷貫耳,就像籠罩在紮哈爾頭上的一片愁雲,他沉默着。

     &ldquo紮哈爾!&rdquo伊裡亞·伊裡奇又喊了一聲。

     &ldquo您有什麼吩咐?&rdquo紮哈爾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地說。

     &ldquo再給我一杯克瓦斯。

    &rdquo 紮哈爾送來一杯克瓦斯。

    當伊裡亞·伊裡奇喝完,把杯子交給他時,他就很快地想回自己的屋子裡去了。

     &ldquo不,不,你再等一等!&rdquo伊裡亞·伊裡奇說,&ldquo我問你,你怎麼能如此厲害地淩辱主人呢?我小時候是你雙手抱着我,後來也一直由你伺候我,而且我也是善待你的呀!&rdquo 紮哈爾忍受不了了:&ldquo善待&rdquo一詞把他完全打倒了!他的眼睛眨得越來越厲害。

    他越是聽不懂主人的動感情的話,就越發感到難過。

     &ldquo是我的過錯,伊裡亞·伊裡奇,&rdquo他啞着嗓子悔恨地說,&ldquo這都是由于我的愚蠢,真的,是由于我愚蠢&hellip&hellip&rdquo 紮哈爾由于并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所以他最後也就有點兒語無倫次了。

     &ldquo而我,&rdquo奧勃洛莫夫以一種由于自己的美德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而感到委屈的聲調繼續說,&ldquo還要日夜操勞,有時腦袋發燒,心髒就要停止跳動了,晚上睡不着,輾轉反側,老是在考慮怎麼辦更好&hellip&hellip想誰?為了誰?都是為了你們,為了農民,當然也就是為了你。

    有時你看見我拿被子蒙着頭大概就以為我在呼呼大睡。

    不,我沒有睡,我一直在思考,我的農民如何才能不遭受貧困,不去羨慕别人,在可怕的審判中不至于哭泣着對上帝告我的狀,而是為我祈禱,回憶我的善心。

    &rdquo奧勃洛莫夫最後用一種痛苦的責備的口吻說,&ldquo這些不知感恩的人啊!&rdquo 紮哈爾被這些&ldquo令人難受的&rdquo話徹底打動了,他開始嗚咽起來。

    這種啜泣聲不知像是什麼樂器的音符,隻好拿中國和印度的鑼聲來形容了。

     &ldquo伊裡亞·伊裡奇老爺!&rdquo他哀求道,&ldquo您别說了!上帝保佑,您都說了些什麼呀?至聖的聖母娘娘啊!想不到突然會這麼倒黴&hellip&hellip&rdquo &ldquo而你,&rdquo奧勃洛莫夫沒有聽他的話,繼續說下去,&ldquo你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呢?瞧,我懷裡溫暖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蛇啊!&rdquo &ldquo蛇!&rdquo紮哈爾拍一下手,哭了起來,就像有十幾個甲蟲飛了進來,在房間裡嗡嗡叫似的。

    &ldquo我什麼時候提到過蛇呢?&rdquo他邊哭邊說道,&ldquo我做夢也沒見過那龌龊的東西!&rdquo 他們兩人彼此都不理解對方,而最終也都不理解自己。

     &ldquo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rdquo伊裡亞·伊裡奇接着說,&ldquo我還計劃着給你一座單獨的房子,一個菜園子,一份糧食和一份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