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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是我的管事,也是我的管家和業務代理人!農民要向你鞠躬,大家都稱呼你紮哈爾·特羅菲梅奇!而你還是不知足,竟然封我為&lsquo别人&rsquo!瞧這賞賜!太擡舉主人了!&rdquo 紮哈爾還在嗚咽,伊裡亞·伊裡奇自己也受感動了,他在勸導紮哈爾的時候,也深深地意識到自己施于農民的恩賜,他對紮哈爾的這最後的責備是用顫抖的聲音含着淚說完的。

     &ldquo好了,現在你去吧!&rdquo他用緩和的聲調說,&ldquo等一下,你再給我倒一杯克瓦斯吧!喉嚨都幹了,你應該能想到吧,你沒聽見主人的嗓子沙啞了嗎?你都把我氣成什麼樣子了!&rdquo &ldquo但願你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過錯了!&rdquo等紮哈爾取來克瓦斯時,伊裡亞·伊裡奇又說,&ldquo以後再不會拿主人去比作&lsquo别人&rsquo了。

    為了改正錯誤,我讓你去同房東交涉一下,别叫我搬家。

    瞧你是如何保護主人的安甯的,我的情緒全被你破壞了,我的一些新的好的想法也消失了。

    這是誰的損失?是你自己的損失。

    我把全身心都獻給你們啦,我為你們退了職,關在屋子裡&hellip&hellip算了,你去吧!都打三點了,離吃午飯的時間隻有兩個小時了。

    兩小時能幹什麼呢?什麼也幹不了,可事情還有一大堆。

    好吧,信就推遲到下一個郵班再寫,計劃明天再定,我現在要再躺一會兒,太累了,你去把窗簾放下來,門關緊一點,免得别人吵我,也許我能睡上個把小時,四點半你叫醒我。

    &rdquo 紮哈爾在書房裡給主人蓋上被子,先是蓋好身子,然後把周邊的被子掖好,然後放下窗簾,把所有的門窗關緊,才回到自己的屋裡去。

     &ldquo你死了才好呢!少有的害人精!&rdquo他抱怨道,一邊擦着淚痕,一邊爬上爐炕,&ldquo真是害人精!什麼單獨的房子,一個菜園子,一份薪水!&rdquo紮哈爾隻聽懂了後面的這些話。

    &ldquo就會說些令人難受的話,就像用刀子在割我的心&hellip&hellip瞧吧,等有了我的房子、菜園子,我也就兩腳蹬直了!&rdquo他憤慨地捶打着爐炕說,&ldquo一份薪水!我要不是順手撈幾文錢和幾個戈比的硬币,我連買煙葉的錢都沒有,更不用說去招待大嫂了!真該死&hellip&hellip你想想,我怎麼不死啊!&rdquo 伊裡亞·伊裡奇仰面躺着,沒有立即睡着。

    他想啊,想啊,思潮起伏&hellip&hellip &ldquo一下子就是兩件倒黴事!&rdquo說着他把腦袋用被子完全蒙上,&ldquo你就挺住吧!&rdquo 事實上,這兩件倒黴事,也就是村長的那封不吉利的攪擾他的信和搬家,已不再使奧勃洛莫夫感到忐忑不安,已逐漸成了他的不安的回憶了。

     &ldquo村長拿來吓唬我的倒黴事離我還遠着呢!&rdquo他想道,&ldquo在這段時間裡會有許多的變化,說不定會天降喜雨,糧食豐收,村長把欠款補齊,逃亡的農民也像他信裡說的那樣送回原籍的。

    &rdquo &ldquo這些農民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呢?&rdquo他在想,越來越多地從藝術家的角度去分析這種情況,&ldquo他們大概是從夜裡走的,很潮濕,又沒有糧食。

    他們睡在哪兒呢?難道在森林裡?真不安分!農舍裡雖然氣味不好,也總還算暖和&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犯什麼愁呀?&rdquo他又想,&ldquo計劃很快就能定出來,幹嗎事先自己吓唬自己呢?我這個人&hellip&hellip&rdquo 搬家的事倒讓他多一些不安。

    這是一件新的、最近出現的&ldquo倒黴事&rdquo。

    但是從奧勃洛莫夫對一切事情都不慌不忙的精神來說,這件事也開始成為曆史了。

    盡管他隐約地預感到搬家的事不可避免,況且還幹預了這件事,但在想象中他還是把生活中這件使他不安的事推到哪怕一星期以後,這樣一來他就又赢得整整一個星期的平靜! &ldquo也許,紮哈爾竭力能把事情談成,那就根本不需要搬家了。

    也許改建工程能推遲到來年夏天,或者幹脆取消了。

    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實際上,也真是&hellip&hellip不能搬&hellip&hellip&rdquo 他就這樣輪番地一時激動,一時又平靜,終于在&ldquo也許&rdquo&ldquo可能&rdquo&ldquo總會&rdquo這些詞兒和令人安心的詞彙中像往常一樣,找到了希望和安慰的象征,它就像我們先祖的包金的約櫃,此刻能保佑他不受那兩件倒黴事的幹擾。

     一種飄飄然愉快的盲目感傳遍他的四肢,就像初冬的霜凍給水面微微罩上一層霧氣,開始有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再過一會兒,意識也不知飛向何方了。

    但是伊裡亞·伊裡奇突然又清醒過來,并睜開了眼睛。

     &ldquo我還沒有洗臉呢!這是怎麼搞的,而且什麼事也沒有做,&rdquo他小聲地說,&ldquo我本想把計劃寫出來,卻沒有寫,給縣警察局長的信、給省長的信也沒有寫,給房東的信剛剛開了頭,沒有寫完,賬目沒有查,錢也沒有付&mdash&mdash一個上午已經過去了!&rdquo 他沉思了起來&hellip&hellip &ldquo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要是&lsquo别人&rsquo,這一切都做完了吧!&rdquo這種想法在他腦子裡閃現一下,&ldquo别人,别人&hellip&hellip究竟什麼叫&lsquo别人&rsquo呢?&rdquo 他深入地拿自己和&ldquo别人&rdquo做了比較,想了又想:現在他腦子裡形成了一個觀念,這個觀念與他所理解的紮哈爾關于&ldquo别人&rdquo的觀念完全相反。

     他本應該承認,要是&ldquo别人&rdquo的話,所有這些信都寫好了,而且兩個連接詞之間也不會有什麼沖突,新家也搬了,計劃也實施了,也去過鄉下了&hellip&hellip &ldquo所有這些事本來我也可以&hellip&hellip&rdquo他尋思道,&ldquo我大概也能寫;别說是寫信,比這更費腦筋的東西我也寫過!我的這些本事都到哪兒去了呢?搬家又算得了什麼?隻要我願意就行。

    &lsquo别人&rsquo還從來沒有穿過長袍呢;&lsquo别人&rsquo&hellip&hellip&rdquo他補充分析了&ldquo别人&rdquo,并打了一個哈欠,&ldquo&lsquo别人&rsquo幾乎不睡覺,&lsquo别人&rsquo對生活感到滿足,到處走動,什麼都要看,對什麼都感興趣&hellip&hellip而我呢!我&hellip&hellip不是&lsquo别人&rsquo!&rdquo他已經心情不佳地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甚至把腦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

     出現了清醒的一刻。

    這是奧勃洛莫夫許多清醒的自覺的時刻中的一刻。

     他突然生動而又明白地想到了人類的命運和使命,并拿這種使命同他自己的個人生活對比了一下,腦子裡有許多不同的生活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像一群栖息在寂靜的廢墟上的鳥兒,被突如其來的陽光驚醒而倉皇地到處亂飛,這時他感到非常可怕。

     他感到悲傷而又痛苦,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成熟,精神力量已不再增長,遲鈍妨礙了一切,他看到别人的生活目的如此突出和寬闊,而自己卻好像生活在一條狹窄可憐的小徑裡,其中還橫着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心裡嫉妒得難受。

     在他的膽怯的靈魂中形成一種折磨人的意識,即意識到他的天性的許多方面還完全沒有覺醒,有些方面隻是稍稍有所觸動,而且任何一方面都沒得到完全的發揮。

     同時他還病态地感覺到,在他身體裡,也像在墳墓裡一樣埋藏着一種很好的東西,它也許已經死去,也許像金子埋在礦山裡一樣,現在還藏在那兒,早就該把這金子挖出來鑄造貨币了。

     但是這寶物被埋在又深又重的廢物和堆積起來的垃圾下面。

    好像有人把這種世界和人生贈給他的寶物偷去并埋藏在自己的靈魂裡。

    不知什麼東西妨礙了他登上人生的大舞台,不能在一切智慧和意志的風帆上馳騁。

    好像有一個暗藏的敵人在他剛踏上人生旅程時便把魔爪伸向了他,使他遠離了人的使命和正道&hellip&hellip 他好像已經無法從荒山野林裡沖出來回到正道上去。

    他身處密林,而且心中也覺得周圍越來越密越來越黑了。

    林間小道的草長得越來越多,清醒的意識卻越來越少,隻是偶爾才喚醒他的沉睡的力量。

    智慧和意志早已麻木,大概永遠不會複返了。

     他生活中的事情已經瑣碎到要用顯微鏡的程度。

    但就是這樣的瑣碎事他也應付不了,好像不是他在做一件又一件的事,而是事件把他從一個浪頭抛上另一個浪頭,他沒有能力用意志的彈力去對抗一件事,也沒有能力用理智去跟蹤另一件事。

     這種暗自的忏悔使他感到痛苦。

    對已去往事毫無結果的懊惱、灼人的良心責備,像針一樣刺痛了他。

    他竭盡全力要抛開這些責備的重負,在自己身外去尋找罪人,讓責備的鋒芒對準他們。

    但誰是罪人呢? &ldquo這都是&hellip&hellip紮哈爾!&rdquo他小聲地說道。

     他回想起剛才同紮哈爾争吵的場面的細節,羞得滿臉發燙。

     &ldquo若是有人聽見怎麼辦?&rdquo他被這個念頭驚呆了,&ldquo謝天謝地,紮哈爾不會向任何人轉述,而且人家也不會相信他,謝天謝地!&rdquo 他歎了口氣,詛咒了自己,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找個罪人,卻找不着。

    他的唉聲歎氣的聲音甚至傳到了紮哈爾的耳朵裡。

     &ldquo瞧,他喝了克瓦斯脹肚子了!&rdquo紮哈爾惱恨地埋怨道。

     &ldquo我怎麼會這樣呢?&rdquo奧勃洛莫夫幾乎流着眼淚問自己,又把腦袋蒙了起來,&ldquo真是!&rdquo 他在尋找那個妨礙他像&ldquo别人&rdquo那樣過正常生活的敵對因素毫無結果後,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幾分鐘後,瞌睡又慢慢地開始讓他失去了知覺。

     &ldquo我本來也&hellip&hellip想&hellip&hellip&rdquo他說道,幾乎睜不開眼睛了,&ldquo得做點什麼&hellip&hellip難道我天生無能&hellip&hellip不,謝天謝地&hellip&hellip不能抱怨&hellip&hellip&rdquo 這之後便聽見一聲有意調和的歎息。

    他從激動狀态又回到常态:平靜、冷漠。

     &ldquo顯然,這是命運!我又能做什麼呢?&rdquo他非常小聲地說,逐漸地進入了夢鄉。

     &ldquo好像是少收兩千&hellip&hellip&rdquo他突然大聲說起夢話來,&ldquo馬上,馬上,等一等&hellip&hellip&rdquo他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

     &ldquo不過&hellip&hellip我倒很想知道&hellip&hellip我怎麼會&hellip&hellip這樣呢&hellip&hellip&rdquo他又小聲地說,兩隻眼睛完全合上了。

    &ldquo是的,為什麼&hellip&hellip應該是&hellip&hellip這個&hellip&hellip因為&hellip&hellip&rdquo他努力要說出來,卻沒有說出來。

     這樣,他沒有想出什麼原因,舌頭和嘴唇沒有說完一句話,瞬間便僵住了,就那樣半張開嘴。

    他沒有說話,卻歎了一口氣,接着便響起了一個安然入睡的人的均勻的鼾聲。

     睡眠中斷了他那徐緩的懶懶的思想流程,轉瞬間便把他帶回到了另一個時代,轉交給了另一些人和另一個地方。

    下一章我們将和讀者跟着他到那個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