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關燈
們在打谷場上跳舞以及諸如此類的事。

    如果他唱的是這些歌,我可以就此寫出一段很漂亮的文章,可是我簡直不能設想愛德華·德裡菲爾德唱些歌舞雜耍劇場裡的歌。

    别忘了,你要給一個人畫像,就得把畫面的明暗程度定好。

    如果你把色調完全不和諧的事物擺進去,那就隻會給人産生混亂的印象。

    &rdquo &ldquo你知道此後不久他趁着黑夜逃跑,把所有的人都騙了。

    &rdquo 羅伊有整整一分鐘沒有開口,隻沉思地低頭望着地毯。

     &ldquo是的,我知道那時發生過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德裡菲爾德太太提過。

    我聽說他後來把所欠的債都還清了才最後買了弗恩大宅在那個地區住下來。

    我覺得對他發展過程中這麼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沒有必要去詳細叙述,不管怎麼說,這件事距現在也快四十年了。

    你知道,老頭兒性格當中有些很古怪的地方。

    一般人都會認為在發生了這樣一件見不得人的醜聞後,他決不會選擇黑馬廄鎮作為他晚年安居的地方,那時他已經成名,而黑馬廄鎮卻正好是他出身卑微的地點;可是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他好像還覺得這件事是一個很好玩的玩笑。

    他居然能夠把這件事講給那些上他家來吃午飯的客人聽,真使德裡菲爾德太太感到十分難堪。

    我希望你多了解一下埃米。

    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當然,老頭兒寫他所有那些巨著的時候還根本不認識她;不過,誰也不能否認在他最後二十五年的生活中,他在世人眼中的那種堂皇莊嚴的形象完全是出于埃米的創造。

    她對我十分坦率。

    那對她可不是一種輕松的活兒。

    老德裡菲爾德有些非常怪僻的習慣,她不得不采用許多手段來使他的舉止顯得得體。

    在有些事情上,老頭兒非常固執,我覺得要是換個不像埃米這麼有個性的女人,那她早就失去信心了。

    比如說,他有那麼個習慣,可憐的埃米費了許多工夫才使他改掉:他每次吃完肉和蔬菜之後,都要掰一塊面包把盤子擦幹淨,然後把那塊面包吃了。

    &rdquo &ldquo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rdquo我說。

    &ldquo這表示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吃不飽肚子,所以凡是到手的食物他一點都舍不得浪費。

    &rdquo &ldquo唔,可能是這樣;不過,這可不是一個著名作家的良好習慣。

    還有,他并不真的酗酒,但是卻很喜歡跑到黑馬廄鎮上的&lsquo熊與鑰匙&rsquo客店去在酒吧間裡喝上幾杯啤酒,當然這并沒有什麼害處。

    不過他在那個地方确實很引人注目,特别在夏天,客店裡滿是出外旅遊的人。

    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他的談話對象是什麼人。

    他好像并沒有意識到他應當保持自己的身份。

    有時候許多知名人士,比如像愛德蒙·戈斯?和寇松勳爵?上他們家來吃午飯,而他過後竟會跑到一家酒店去對那些管道工、面包師傅和衛生檢查員談論他對這些名流的印象;你不能不承認他這種做法實在令人難堪。

    當然這也可以解釋得過去。

    你可以說這是他追求地方色彩,對各種典型人物感興趣。

    不過他的有些習慣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你知道嗎?埃米·德裡菲爾德要叫他洗個澡簡直難如登天。

    &rdquo &ldquo在他出生的那個年代,人們認為澡洗得太多有害健康。

    我想在他五十歲以前,他大概從來沒有住過帶浴室的房子。

    &rdquo &ldquo嗨,他說他從來都是一個星期洗一次澡,他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個年紀還得改變自己的習慣。

    于是埃米要他每天更換内衣,可是他對此也不同意。

    他說他的汗衫和内褲一向要穿一個星期才換,每天換洗完全沒有道理。

    洗得太勤,隻會把這些汗衫和内褲洗破。

    德裡菲爾德太太挖空心思地想哄他每天洗澡,在水裡放了浴鹽?和香料,可是不管什麼辦法他都不為所動。

    後來他年紀越來越大,連一個星期洗一次都不肯了。

    埃米告訴我說在他活着的最後三年裡,他連一次澡都沒有洗。

    所有這些事當然隻是我們私下說說。

    我把這一切告訴你隻是想讓你知道,在撰寫他的傳記的時候,我不得不使用許多婉轉巧妙的手法。

    我知道誰都無法否認他在金錢上有那麼點兒冒失;他身上還有一種怪癖,出奇地喜歡和社會地位比他低的人呆在一起。

    他的一些個人生活習慣也叫人很不喜歡,不過我覺得所有這些都不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方面。

    我不想寫任何不真實的事情,可是我确實覺得有相當一部分關于他的事情最好别寫進去。

    &rdquo &ldquo你不覺得如果你放手徹底地把他身上的一切都如實寫出來會更加有趣嗎?&rdquo &ldquo噢,那可不行。

    要是我那麼寫的話,埃米·德裡菲爾德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她請我執筆寫這本書正是因為她相信我下筆謹嚴。

    我可不能辱沒自己的紳士身份。

    &rdquo &ldquo看來一個人既要做紳士又要當作家,是很不容易的。

    &rdquo &ldquo那倒不見得。

    此外,你知道那些評論家是些什麼樣的人。

    如果你說出真情實況,他們隻會說你憤世嫉俗,而一個作家得到憤世嫉俗的名聲可沒有什麼好處。

    當然啰,我承認如果我毫無顧忌地放開手來寫的話,這本書準會引起轟動。

    要是我把這個人身上所有矛盾的兩個方面都展示出來:他對美的熱切追求和他對自己責任的輕率态度,他的優美的文體和他個人對水和肥皂的厭惡,他的理想主義和他在那些下等的酒店裡的痛飲,那會相當有趣。

    可是說實在的,這樣做值得嗎?他們隻會說我在效法利頓·斯特雷奇?。

    不,我覺得用含蓄、美妙、相當靈巧的寫法可以做得更好,你知道我說的那種方式,而且還要親切。

    我認為一個作家在動手寫一本書之前就應該在自己的腦海中看到這本書的樣子。

    我看到的這本書很像凡·戴克?的一幅肖像畫。

    有很強的感染力,頗為莊嚴,表現出一種高貴的氣派。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想寫八萬字左右。

    &rdquo 羅伊一時完全陶醉在對美的冥想之中。

    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麼一本書,是八開本,拿在手裡又薄又輕,頁邊的空白留得很寬,紙張精美,字體清晰好看。

    大概他連書的裝幀都見到了,書皮是平滑的黑色布面配着金邊和燙金的字樣。

    不過阿爾羅伊·基爾畢竟是個凡人,所以就像我在上文所說的,他不可能一直陶醉在對美的向往中。

    他坦率地對我笑了笑。

     &ldquo可是我到底怎樣來處理第一位德裡菲爾德太太呢?&rdquo &ldquo這是家醜,&rdquo我嘟哝道。

     &ldquo她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她和德裡菲爾德結婚多年。

    埃米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非常明确,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才能達到她的要求。

    你想,她的意見是羅西·德裡菲爾德對她丈夫起了極其有害的影響,她盡力想從精神上、身體上和經濟上把他毀了;她無論哪方面都不如她丈夫,至少在智力和心靈上是如此,而德裡菲爾德隻是因為精力充沛,元氣旺盛,才沒有給搞垮。

    當然他們之間的婚姻是很不幸的。

    她也确實已經去世多年,再把過去的那些醜聞抖摟出來,讓好些不光彩的事出現在公衆面前,看上去似乎令人遺憾;然而事實是沒法改變的,德裡菲爾德的所有最偉大的作品都是在他和他第一個妻子共同生活時寫成的。

    我自然很欣賞他的後期作品,誰也不像我那樣意識到他後期作品中所體現出的純真的美,它們還表現出一種含蓄和一種古典式的嚴謹,這些都很值得欽佩,但是盡管如此,我仍然不得不承認這些作品沒有他早期作品中的那種風味、活力和喧鬧的生活氣息。

    我确實感到不能完全忽視他第一個妻子對他作品的影響。

    &rdquo &ldquo那你打算怎麼辦呢?&rdquo我問道。

     &ldquo哦,我覺得他整個這部分的生活還是可以用力所能及的最含蓄和巧妙的筆法來加以處理,這樣就既不觸及那些最敏感的地方,同時又顯出一種很有男子漢氣概的坦率,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要是做到這一點,那會很動人的。

    &rdquo &ldquo聽起來這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

    &rdquo &ldquo我認為沒有必要一絲不苟地詳細叙述。

    這隻是一個下筆寫得恰到好處的問題。

    能省略的地方我決不多費筆墨,不過我還是會指出一些最關鍵的事實讓讀者去領會。

    你知道,不管你的主題多麼粗俗,隻要你用莊重的态度加以處理,就可以沖淡那種令人不快的色彩。

    不過我隻有掌握了全部事實才能做到這點。

    &rdquo &ldquo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rdquo 羅伊講起話來流暢自然,這表明他是一個很好的演講人。

    我真希望:(一)我能這麼富有說服力地恰當地表達我的思想,從來不會找不到需要的字眼,每個句子都可以毫不躊躇地說出口來;(二)由我這麼一個渺小的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