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帕洛馬爾沉思 第一章 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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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學生走過來。

    他們的老師說:“這是蛇壁。

    每條蛇口裡都含着一個人顱骨。

    不知道這些蛇與顱骨有什麼含義。

    ” 我們這位墨西哥朋友沉不住氣,脫口而出說:“怎麼不知它們有什麼含義!它們表示生死相連,蛇表示生,顱骨表示死;生之所以為生,是因為它包含着死;死之所以為死,是因為沒有死就無所謂生……” 小青年們一個個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帕洛馬爾先生心想,任何一種解釋都需要另一種解釋,而這另一種解釋又需要另一種解釋,環環相扣。

    于是他自問道:“對古代托爾特克人來說,什麼叫死,什麼叫生,什麼叫連續,什麼叫過渡呢?對這些孩子來說,它們有什麼含義呢?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含義呢?”帕洛馬爾先生知道,人決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需要,要解釋,要翻譯,要把一種語言解釋成另一種語言,要把具體的圖像翻譯成抽象的詞語,要把抽象的符号變成實際經驗,反複織就一張類比推理網絡。

    人不可能不思考,因此也不可能不進行解釋。

     那隊學生剛剛轉過拐角,就聽見那個矮個子老師的聲音冥頑地說:“不對,那位先生說得不對,是不知道這些蛇與頭顱骨有什麼含義。

    ” 3、一隻不配對的布鞋 帕洛馬爾先生在東方某個國家旅遊時,從集市上買回一雙布鞋。

    回到家裡試穿時,發現一隻鞋比另一隻大,穿上它直往下掉。

    他回憶起那個年邁的攤販蹲在集市上小棚内,面前亂七八糟擺着一堆各種号碼的布鞋,他看着老人從鞋堆裡翻出一隻與他的腳相當的布鞋并遞過來讓他試,然後又在鞋堆裡翻找并把這隻不配對的鞋遞給他,他試也沒試就買下了。

     帕洛馬爾先生心裡想道:“也許現在那個國家另有一個人正穿着一雙大小不一樣的鞋走路呢。

    ”他仿佛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沙漠上一瘸一拐地行走,腳上有隻鞋大得多,走一步都要掉下來,或者小得把他的腳都擠變形了。

    “也許他現在也正想着我,希望遇見我同我交換呢。

    我們之間的關系比較大部分人際關系來要具體得多、明确得多。

    然而,我們卻永遠也不會相遇。

    ”為了向這位不知姓名的難友表示同情,為了牢牢記住他們之間的這種極為罕見的互補關系,讓這個大陸上的跛行反映到另一個大陸上去,帕洛馬爾先生決定永遠穿着這雙不配對的布鞋。

     帕洛馬爾先生在思想中一直這麼想,但是他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批量生産的布鞋源源不斷地補充着那個集市商販的貨攤,鞋堆裡的那兩隻不配對的鞋将會永遠留在那裡。

    隻要這個年邁的攤販不賣光自己的全部庫存(也許這些庫存永遠也賣不完,他死後他的買賣和存貨會轉給他的兒子,兒子再交給孫子),那麼他隻需在鞋堆裡翻檢幾下就能找到一隻鞋與另一隻鞋配對。

    隻有像他帕洛馬爾這樣粗心的顧客才會出現這種差錯,但是,要使他這一差錯的後果反映在這個古老集市的另一位顧客身上,可能需要幾百年的時間。

    世界上任何統一體的分解過程都是不可抗拒的,但是它的後果卻被大量的也許是無窮無盡的新的對稱、組合與配對所掩蓋而遲遲不能被人發現。

     他的這個差錯可能不可能修正了從前的一個差錯呢?他的粗心會不會不僅沒有造成混亂反而恢複了原來的秩序呢?帕洛馬爾先生心想:“也許那個攤販非常清楚他的行為,他把這隻不配對的鞋給了我,從而消除了在那堆鞋中隐藏了幾百年、自他的祖輩在這個集市開業以來就一代一代遺傳下來的不平衡呢?” 那位不知姓名的難友也許在幾個世紀以前曾跛足而行。

    那麼,帕洛馬爾先生與他同樣跛足而行,中間不僅隔着兩大洲,而且相距幾個世紀呢。

    盡管時間過去很久了,帕洛馬爾先生并不因此而對他缺乏同情心,他繼續穿着這雙布鞋吃力地走着,以慰藉他的這位已不存在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