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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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上面的箴言,然後就把它戴在手指上。

    大小正合适,這戒指戴在父親手上時,我見過千百次,小時候還常轉着它玩,當我端詳着戴上戒指的手時,姐姐也看了,我們兩人都覺得,我的手和手指同父親的手是多麼相似。

    夜裡,由于不習慣戴戒指而醒了兩次,因為我以前從未戴過戒指。

    我躺在床上,悟到了這戒指隻是個微弱的象征,它代表着我與父親的存在及命運的幾百種必然的聯系。

     第二天,我又單獨在父親身邊待了一會兒,他似乎仍然熱忱而驚訝地凝聽着這無比的甯靜,完全與甯靜融為一體了。

    我的額頭和雙手再次從那神聖源泉得到冷卻,一切的痛苦有了這冷卻就不算什麼了。

    無論我是個多不肖的兒子,無論我多麼不配有這位父親,有一天我的靈魂也會得到甯靜,我的不停的脈搏也會得到冷卻。

    如果在痛苦中得不到别的安慰,那麼至少還總有這一點安慰:有一天我的額頭也會這樣完全冷卻,于是我的意識就會流向本質。

     自從在父親明亮寒冷的房間度過幾個美妙而衷心滿足的時辰後,認識死亡于我變得很重要而且很可貴。

    迄今為止,我很少想過死亡,從未畏懼過它,無望焦急的時候還常盼望死亡的到來。

    而今,我才見到它整體的真實和偉大,它作為反極,使我們能夠完成命運和生命之圈。

    迄今為止,我的生命像一條路,路的開端是母親和童年,充滿了愛,我常歡快地、也常煩惱地走着這條生命之路,我也常詛咒它&mdash&mdash不過,我從未清楚見過路的盡頭。

    我覺得,給我的存在以滋養的一切動因和力量都來自混沌之初,來自從母體出生的時候,死亡在我看來隻是一個偶然點,力量、活力和動力到達這一點便衰弱消失。

    如今我才見到這&ldquo偶然&rdquo的偉大和必然性,并且感覺到我的生命系于兩端,決定于兩端,我明白,我的道路和我的任務是,走向終點的完滿,接近它,使它成熟,使它成為所有慶典中最嚴肅的一個。

     我們兄弟姐妹在一起談了很多,聽過父親講述自己年輕時候的特别故事的,就把它們講給大家聽,我們還不時穿插着朗讀一小段父親的筆記。

    不時有人從牆上拿下一幅家庭合影仔細地看,還找背面記錄的拍攝日期。

    不時有人走開,到&ldquo那邊&rdquo去同父親待一會兒,不時有人哭泣。

    姐妹當中有一位比我們誰的損失都多,她的生活和命運将因父親的過世而有大轉折,就連她的外在生活也将有大改變。

    我們大家對她表現出特别的關愛,圍繞在她的左右。

    我們兄弟姐妹分開多年,甚至幾十年,如今,對父母的千百種珍貴的回憶以及共同的血脈和精神将我們環抱在一起。

    因為我們大家都認識到,我們将要繼承的是父親遺産中最為本質的東西,在驚懼的時刻把我們緊緊連接在一起的不僅僅是血脈的紐帶,我們繼承的還有嚴格的要求與信仰,我們的父母為之畢生獻身,我們孩子們也沒有一人想擺脫它。

    即使我這割斷了一切語言和地區束縛的兒子,内心也仍然受這種嚴格要求和信仰的緊緊約束。

    我們大家現在都感覺到了這種信仰,這是對于天職與責任的信仰,一種無法以語言表達,也無法以行動平靜其内在沖動的信仰,它是我們共有的,就像我們有同一血脈一樣。

    即使我們彼此離散,我們仍然屬于同一宗派,屬于同一個秘密的騎士團體,沒有退籍的可能,因為這樣的信仰雖然可能被踐踏,卻不可能被消滅。

     不過,這些我們一點也沒有談到。

     如今父親和我們之間隔着一層春天的黃土。

    在他的墓地上,第一批種下的花或許已經生根。

    如今我已經是個沒有家鄉的人,父母分别葬于不同的地方。

    我沒有帶走任何别的紀念品,除了這枚輕輕的戒指,如今,我已經習慣戴它了。

    将來,埋葬我的地方、土地為我盡母親最後一份責任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

    然而,就像故去的父親,我熱愛又感到陌生的世界并未使我迷失方向。

    由施瓦本大地上那座潮濕的褐色墳墓,我所獲得的遠超過我所失去的。

    一個人一旦踏上成熟的道路,他就不會再有所失,他隻會有所獲。

    直到那個時刻也降臨于他,他将發現鳥籠開着,于是帶着最後的心跳逃離充滿缺陷的世界。

     想在聖經或者其他書上找一句恰當的格言形容我們這樣的人,不說出一切,也不想說出一切,但能夠反映出整個事情的聖潔的光輝格言,大概沒有比聖經詩歌裡這一句更好的了:&ldquo繩索扯斷,鳥兒自由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