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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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生的疾苦深有體會,精神上有着不懈的追求。

    他飽學而和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獻身于傳道。

    他的笑容雖然一點也不含那份優雅和溫柔,卻是十分爽朗,毫不隐秘。

    他總是和善、穎敏,但從來不會像外祖父那樣,有時藏身到魔法的雲團之後,或者讓臉上浮起那種種交織着童稚和神通的表情:忽而憐憫,忽而滑稽,忽而像出神入定的菩薩假面。

    父親也不同母親說印度話,他隻同她說英語或德語,正規的、清晰而悅耳的并且略微帶點波羅的語口音的德語。

    他就用這種德語教我,我有時羨慕得不得了,就拼命想學他,但是我心裡很清楚,我的根是深深植在母親的土壤裡的,那兒閃着深色的眼神,圍繞着神秘的土壤。

    母親一身都是音樂,父親卻不然,他根本就不會唱歌。

     我還有兩個哥哥和姐妹們,兩位兄長自然是備受我羨慕和崇拜的對象。

    我們住在一座小鎮裡,古老而崎岖不平,周圍是林木茂盛的山丘,山路很陡,也很陰森。

    山谷裡流着一條美麗的小河,彎彎曲曲,從容不迫而帶點遲疑。

    我愛這一切,它們是我真正的家園。

    林裡和河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坑一穴和出沒其間的鳥兒、魚兒、松鼠、狐狸,我都了如指掌。

    這一切都屬于我,都是家園&mdash&mdash當然也包括家裡的玻璃門書櫃和藏書,外祖父的無所不知、帶幾分促狹的慈容,母親的深邃而溫暖的眼神,還有那些玳瑁和偶像,印度歌和諺語,所有這些讓我接觸到一個更廣闊的世界,讓我擁有一個更廣闊的家鄉,也認識到世間的事物可以溯源更早、聯系更廣。

    我們還養了一隻鹦鹉。

    它端坐在高敞的鐵絲籠裡,毛色灰裡帶紅,是個上了年紀的聰明家夥,一臉學問很大的表情,尖尖的嘴巴,會說話也會唱歌。

    它也來自遙遠的、陌生的地方。

    它的鳴聲是原始莽林的語言,它的氣味則叫人想起赤道。

    東方世界、某個地球的角落都彙集到我們家裡,各占一席之地,紛呈異彩。

    我們的房子大而古老,有不少房間空着或半空着,有透着石頭的陰涼的地下室和大走廊,閣樓地闆上總是堆滿了木柴和水果,剩下的是直吹直出的風和昏昏黑黑的空蕩。

    這座大房子确實是各方世界的輻辏之地。

    在這兒我們祈禱,讀聖經,研究印度語文,樂聲盈耳。

    在這兒,主人們懂得佛祖、老子,客人們來自五湖四海,他們的衣着透着異鄉和遠洋的氣息,他們攜帶着奇形怪狀的皮箱或藤箱,說着異國的語言。

    這裡也經常有濟貧的義餐和熱鬧的慶祝。

    科學和童話在此并肩比鄰。

    這兒也住着外祖母,我們卻不那麼熟悉她,甚至有點怕她,因為她不會說德語。

    讀經時她也用她自己的那本法文聖經。

    這屋裡的生活看似分明,卻又有些不盡為人知的地方,不乏奇光異彩和豐富的音調。

    它很美也很合我的意,可是更美的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世界,更豐富的是我的白日夢。

    現實永遠是不夠的,必須要有魔術的幫忙。

     魔術在我家和我一生裡無所不在。

    它除了光顧外祖父的櫃子之外,還出沒于母親的櫥櫃箱籠,那裡面塞滿了亞洲的織物、衣服和紗巾。

    此外,偶像神的斜視裡透着魔術,一些老貯藏間和樓梯拐角處的氣味裡也充滿了秘密。

    而在我身體之内也有不少東西與這樣一個外圍世界如響斯應。

    有些東西和念頭似乎隻存在于我身上,隻為我而存在。

    沒有一樣東西像它們那麼神秘、那麼若即若離、那麼和日常生活格格不入,可是也沒有一樣東西有它們那樣真實。

    光是那本大書裡的圖畫和故事的出沒無常,以及許多事物每個鐘頭看上去都是另一副模樣,這兩件事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真的,屋子的大門、花園的小屋和街道,在星期天晚上看起來和星期一早上是多麼不一樣!客廳牆上的挂鐘和基督像在外祖父坐莊和父親當班時是多麼不同的兩副面孔,而當屋裡一個外人也沒有,隻有我獨個兒的靈魂和所有的事物打着交道,盤算着給它們起上新的名字、賦予新的意義時,它們的面目又會變得多麼不同尋常!這時候,一些平常最熟稔的事物,比如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爐邊的影子或者一份報紙的刊頭都會突然變得更美或更醜,更有意義或更無聊,更令人向往或更可怕,更可笑或更博人同情。

    穩定和一成不變的東西是多麼少有!一切都那麼生死無常,那麼飽經變遷,那麼向往幻化,那麼期待着解脫和重生! 在我的魔幻世界裡,最重要也最奇妙的要數&ldquo小矮人&rdquo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他的,我相信,他從一開始就在那裡,他肯定是跟我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小矮人是個灰灰暗暗的、輪廓不清的小不點兒,一個侏儒,可能是個精靈或地仙,也可能是天使或魔鬼。

    他常不期而然地出現在我面前,在我身邊來回走動,我清醒時是如此,在睡夢裡也無二緻。

    對這小人我可說百依百順,遠比對父親或母親,理智或恐懼更為順從。

    每當他一出現,我心目中就隻有他一人,不論他去哪兒或幹什麼,我肯定會亦步亦趨:每當我遇到危險時他必然會現身。

    要是一隻惡狗或哪個被我惹惱了的大個頭同學跟蹤我而我的處境變得真正不妙時,哈,千鈞一發之際,小矮人出現了,他跑在我前頭,指示我哪兒有路,一場災難往往就此化解。

    他會告訴我,花園籬笆上哪塊木條松了,于是我在最緊急的關頭終于找到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