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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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會的末尾和第一首附加曲之間,我找到了廣場的名字,也找到了路。

    烏拉達斯廣場,市場橋。

    從烏拉達斯廣場一直走到橋頭,走着走着,想停一停,看看房子或櫥窗,看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看看立在噴泉中戴着白披肩的英雄雕像:塔迪奧·阿蘭科和烏拉斯洛·内羅伊,看看酒鬼和钹手。

    我看見艾爾薩·皮阿基奧在一首肖邦曲和另一首肖邦曲之間向觀衆緻意,可憐的鋼琴家。

    音樂廳直通廣場,直通兩側大柱林立的橋頭。

    可我确實在想這些,注意,它相當于在拆拼詞遊戲中把AlinaReyes替換成eslareinay...,或想象媽媽在蘇阿雷斯家,不在我身旁。

    最好不說蠢話:這是我的事,隻要我高興就行,隻要我真的高興。

    是真的,因為阿麗娜,咱們瞧——不是别的,不是感到她冷或她挨打。

    我心血來潮,饒有興緻地接着往下做,想知道去哪兒,想知道路易斯·瑪利亞會不會帶我去布達佩斯,我們會不會結婚,我會不會求他帶我去布達佩斯。

    出門找尋那座橋、出門找尋我自己更容易,我會發現自己正站在橋中間,身邊是叫聲和鼓掌聲,叫着“來一曲阿爾貝尼茲”,掌聲更熱烈了,還有人叫着“來一曲肖邦大波蘭舞曲”,似乎風從背後吹來,海綿毛巾似的手攬着我的腰,将陷入深雪中的我往橋中央推時,這些都有意義。

     (用現在時叙述更方便些。

    現在是八點,艾爾薩·皮阿基奧正在演奏第三首附加曲,一首胡利安·阿吉雷或卡洛斯·瓜斯塔維諾,和草地與小鳥有關的曲子。

    )我開始和時間耍無賴,我不再尊重它。

    我記得,有一天,我想:“在那兒,有人打我。

    在那兒,雪滲進鞋子。

    這些,我當時就知道。

    那兒的我有什麼事,我可以同一時間知曉。

    可為什麼是同一時間?也許,我知道的晚一些,也許,我知道的時候,事情還沒發生。

    也許,她會在十四年後挨打,也許,她已經變成了聖塔烏蘇拉墓地的十字架和數字。

    ”我覺得很美、很有可能、很愚蠢。

    可是,這之後,我總會掉入成對的時間裡。

    如果她現在果真上了橋,我一定此時此刻從這裡感受得到。

    我記得自己停下腳步,欣賞河水像稀釋的蛋黃醬,怒不可遏地沖向橋墩,水聲隆隆。

    (我是這樣想的)從橋欄杆探出身去,耳邊傳來橋下冰面破裂的聲響。

    需要駐足一會兒,因為眼前的景象,因為心頭的恐懼——穿得不夠多,落地即融的小雪,丢在飯店的大衣——。

    我為人謙和,毫無氣焰。

    可是,如果有人告訴我,也是這樣一個姑娘,音樂會期間神遊匈牙利,誰都會倒吸一口涼氣,呵,無論在這兒還是在法國。

     可是,媽媽在扯我的袖子,音樂廳裡人基本全走光了。

    就寫到這兒,不想繼續回憶想到過什麼,再回憶下去,對自己不好。

    可那是真的,真的。

    我想到一件怪事。

     一月三十日 可憐的路易斯·瑪利亞,和我結婚是多麼的愚蠢!他不明白婚姻給自己帶來了什麼,或讓自己失去了什麼,就像諾拉說的那樣,諾拉擺出了思想解放的知識分子造型。

     一月三十一日 我們要去那兒了。

    他完全同意,我幾乎叫了起來。

    我害怕,他那麼輕易地進入了這場遊戲。

    他毫不知情,如國際象棋中的王後派去解決戰鬥的小卒,走得義無反顧。

    小卒路易斯·瑪利亞,在他的王後身邊。

    王後和…… 二月七日 要自我治愈。

    我不會寫下音樂會上最後想到的事。

    昨天晚上,我又感到她在受苦。

    我知道在那邊,又有人打她了。

    我無法避免感知到這些,别再這麼一條條記下來了。

    如果我隻是出于樂意,出于舒心,才記下這些……那會更糟。

    重溫日記,我會更想知道,更想找到那麼多天晚上寫在紙上的每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我想到廣場、融冰的河流、水聲,還有……我不寫了,我再也不寫了。

     去那兒,證明單身對我有害,就是這個,二十七歲了,還沒有男人。

    我會有孩子的,傻乎乎的孩子。

    别想了,去做,做到底。

    為自己好。

     不過,我會合上這本日記。

    一個女人,要麼嫁人,要麼寫日記,兩者不可兼得——我不想在離開日記本前,不帶着希望的喜悅、喜悅的希望說這句話。

    我們會去那兒,不過,不是用音樂會那晚想到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