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巴黎一位小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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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兔們的一天從晚飯後開始。

    伴随着方糖鉗的叮當作響,薩拉撤去晚餐托盤,向我道了聲晚安——沒錯,她向我道晚安。

    安德烈娅,最令我覺得苦澀的是她居然向我道晚安——走進自己房間。

    突然,我孤身一人,獨自面對可惡的衣櫃,獨自面對我的責任和我的悲哀。

     我把它們放出來,讓它們輕盈地跳進客廳,它們興奮地聞到了原本藏在我口袋中的三葉草的味道。

    現在,三葉草星星點點地鋪在地毯上,被它們攪亂、移動、霎時消滅在肚子裡。

    它們吃得很好,循規蹈矩,不聲不響,那一刻,讓我無話可說,隻是徒勞地拿着一本書——安德烈娅,我很想讀完您家裡所有季洛杜的作品,還有您放在書架最底層的洛佩斯的阿根廷史——,坐在沙發上看它們,看它們吃三葉草。

     一共十隻兔子,幾乎全是白的。

    擡起暖暖的小腦袋,看着客廳的吊燈,它們的“白天”裡那三盞永遠不動的太陽。

    它們熱愛光線,因為它們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路燈。

    它們看着三輪太陽,滿心歡喜,在地毯上、椅子上蹦來跳去。

    十個不起眼的小斑點如時刻轉動的星座動個不停,我希望看到它們一動不動地伏在我腳邊——有點像造物主做的夢,安德烈娅,造物主們無法實現的夢——而不是在米蓋爾·烏納穆諾的照片後面、淡綠色的花瓶旁邊、黑洞洞的寫字台下面躲躲閃閃。

    總是不到十隻,總是六隻或八隻,我問自己,少的那兩隻究竟躲在哪兒,薩拉會不會因為什麼事起床,還想着洛佩斯的阿根廷史我想讀裡瓦達維亞統治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該怎麼熬,安德烈娅。

    您應該記得我是來您家休息的,如果搬家也擾亂了我的生物鐘,時不時吐隻兔子可不是我的錯——不是唯名論,也不是巫術,隻是事情不能說變就變。

    有時,您等着别人扇您右臉一個巴掌,誰知道突然間變了方向——就是這樣,安德烈娅,具體情況會有出入,可道理就是這樣。

     我在晚上給您寫信。

    現在是下午三點,我在它們的晚上給您寫信。

    白天,它們睡覺。

    辦公室裡一片大喊大叫的聲音、發号施令的聲音、皇家打字機的聲音、副社長們的聲音和油印機的聲音,多放松!安德烈娅!多放松!多太平!多恐怖!現在,有人給我打電話,是那些奇怪我晚上太安分沒活動的朋友們,是路易斯邀我散步,是豪爾赫約我聽音樂會。

    我幾乎不敢回絕他們,隻好編些又長又假的借口,身體不好啦,趕翻譯稿啦,胡亂搪塞過去。

    等我回到家,進了電梯——那一段,一樓和二樓之間——便夜複一夜、于事無補、徒勞地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我盡量不讓它們損壞您的物品。

    它們咬壞了一點點書架底層的書,您會發現被遮得很好,免得薩拉察覺。

    您很喜歡那盞畫滿蝴蝶和古代騎士的大肚子瓷燈吧?碰壞的地方基本看不出,我用英國商店買來的特殊水泥修補了一晚上——您知道的,英國商店裡有最好的水泥賣——而現在,我就坐在燈旁,免得哪隻兔子又對燈伸爪子。

    (它們喜歡一動不動,看上去幾乎是一幅美景。

    它們也許在懷念遙遠的人類,也許在模仿它們的造物主。

    造物主走來走去,嚴密注視着它們的一舉一動。

    還有,您恐怕注意過——也許小時候注意過——可以罰小兔子面壁,前爪靠牆,一動不動好幾個小時。

    ) 淩晨五點(我躺在綠沙發上,隻睡了一小會兒。

    毛茸茸的腳一跑動,發出一丁點聲響,都會把我驚醒),我把它們放進衣櫃,打掃衛生。

    所以,薩拉會發現一切如常。

    盡管有時我會見她暗自吃驚,盯着什麼東西看,發現地毯微微有些褪色,又想開口問我點什麼,可是我吹着弗蘭克的交響樂變奏,不予理睬。

    安德烈娅,大清早的,不聲不響地清掃植物,這些瑣事并不光彩,幹嘛非要說給她聽?半夢半醒地撿起三葉草的莖,散落的葉子和白毛,磕磕碰碰地撞着家具,迷迷糊糊地困得要命。

    紀德的翻譯拖了,特羅亞的翻譯還沒弄,要給遠方的一位女士回信,她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