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走向永恒之邦的過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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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了,疲倦襲來。

    但現在他已走到了自己的地界,進入了他自己的樹林,這就讓這個山林之神般的凡人心情平靜下來,再也沒有比柔軟厚實的苔藓和蔓延的美麗的樹根更使他惬意的了。

    阿克茲城堡就夾在他家的領地裡,二十年前,是奧克塔夫的母親買下來并且修葺得可以住人。

    領地上的幾座森林中有一塊塊縱橫交錯的荒涼沼澤,始終是奧克塔夫孩提時的嬉遊之所,當他成為一個憂郁的青年時,是他沉溺于夢想的幽境。

    接下來到意大利的幾次旅行給了他一些美好的印象。

    但他主要的偏好還是在這裡:“我覺得南方的土地多麼貧瘠!……我愛茂盛濃密的樹林裡那種濕潤空氣和半明半暗的光線,棕黑色滑溜溜的小路,千奇百怪的各種蘑菇,溪水蜿蜒流過樹根,烏鴉在橡樹梢頭吵嘴,綠啄木鳥迫不及待地在蟲蛀的樹皮上啄食,在孤獨之中聽到各種各樣幾乎微細難辨的聲音……”青年時代,他懷着無以名狀也描繪不出的激情到這裡來,在樹幹上刻下他喜愛的人的名字。

    家人送他到城裡完成學業,當他忍受不了城市的喧嚣時,就帶着書本躲到這裡來繼續學習。

    他在這裡看着雷莫長大;就在這些小徑上,他告訴雷莫那些樹木花草叫什麼名字。

    他們的父親去世時,雷莫十一歲,他二十二。

    他對父親的回憶并不都是美好的。

    對于邦雅曼·皮爾麥茨來說,“狩獵可以填補一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中的空虛,他有一群獵犬,有時候,他不得不把成窩的小狗殺掉。

    那時,可憐的雷莫就難受得要死,他想把這些注定要死的小小生靈救出來。

    他瞞着别人把那些小狗拿走,給它們起名字,在矮林的深處挖個土坑,把它們藏起來,再蓋上稭稈。

    别人發現了他的計謀時他是多麼傷心絕望呀!他痛苦地叫喊,涕泗滂沱。

    他把他要保護的那些小生物的悲慘命運偷偷地寫了下來,加上他幼小的想象力去描寫那些狗的皮毛顔色和性情。

    這些手稿那麼天真無邪,讓人感動,是我從一個櫃子底下找到的。

    他早就給這些手稿寫上了題目:《我親愛的小狗們的悲慘命運》”。

     奧克塔夫很熟悉古典文學,他很明白,那個時候他自己那麼英俊,簡直就像諸神的使者赫爾墨斯,懷裡抱着孩提時代的酒神狄俄尼索斯。

    雷莫本來就早熟,當歲月幾乎把他們之間年齡的差異消除掉時,他們也是在這片樹林裡一起激動地閱讀他們都喜愛的詩歌和哲學作品。

    在讀書的過程中,他們選出一些名字送給對方,覺得它們仿佛比受洗時取的教名更能表現出他們的個性。

    于是,費爾南永遠變成了雷莫,他還叫做阿爾吉羅斯或者斯拉沃伊;奧克塔夫給自己取名為科西莫,或是紮波伊,更喜歡叫赫裡貝爾。

    在一處林間空地上,他們從地下挖出來幾把青銅劍、盔甲和幾杆标槍,都跟一些無名的骸骨混在一起,他們又把那些從野蠻人的墓葬中弄出來的遺骸畢恭畢敬地埋到土裡,這說不定就是祖先哩。

    有幾天,在一個小山丘前,中世紀時曾經在這裡燒死過一個女巫,雷莫宣布他反對盲目的信仰,認為統治着那幾個世紀的愚昧不能作為借口來原諒這類罪行,在任何時代都有一些有理性、有同情心的人表達他們的憤憤不平。

    他把這些虔信者的野蠻行徑與九三年狂熱的雅各賓黨的暴行相比。

    那時奧克塔夫竭力打斷這些話,而伊雷内夫人卻隻覺得這些話不太謹慎,有些傲氣而已。

     後來,大概在三年零一個月以前,一個刮風的季節,“無邊黃葉紛紛落”在奧克塔夫身旁,也是在這裡,村子裡的一個孩子交給他一封好像晴天霹靂似的電報:“出大事故,速來。

    ”他趕緊奔向馬廄,備好了一匹馬。

    快馬加鞭趕到最近的一個車站,在夏特裡諾等着路過的火車,在三個雖生猶死的小時裡,心裡已經什麼都猜到了。

    他怕雷莫沒有死成,隻把自己弄得毀了容……又過了幾天,一支送葬的隊伍在松明子搖曳的光亮底下沿着這裡的小路走過……然而他估計,當他不斷帶着他的那些小狗在清晨徜徉,或深夜中到這裡來遊蕩時,這些注定了要陪伴着他一直到死的回憶也會逐漸消散。

    他對這裡的小徑那麼熟悉,所以有膽量在月黑風高的夜裡來冒險。

    就是在這裡,在命運給予他的陽光燦爛或薄霧朦胧的日子,他曾跟附近一個大地主的兒子約瑟一起閑逛,他很熱衷于當他的大哥哥。

    如今特别是在這裡,他是孤獨的。

     大路上猛烈吹在旅人身上的風,到了這靜寂得幾乎使人窒息的密林裡完全停止了,但高處的樹枝還發出鐵器相撞的砰啪聲,從東面刮來的橫掃整個大陸的風吹彎了樹梢,再吹幾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