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走向永恒之邦的過客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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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還跟早上來時一樣,但黃昏時的風和寒氣仿佛把景緻都改變了。

    早先綴着金黃色的樹葉仍然美麗非凡的樹木,現在卻像一個個乞丐,冷風陣陣地吹着,撕走了它們最後的幾片褴褛衣衫。

    雲影遮蔽了田野。

    雷莫又來陪伴他的哥哥,但已不是今天早晨那位葬禮上的赫爾墨斯,蒼白的嘴唇上還帶着微笑,而是德國中世紀歌謠中描寫的那種滿身鮮血的鬼魂。

    仿佛他姨夫瀕死的景象一下子把奧克塔夫帶到了另一個臨終的場面,他似乎又看到他弟弟的最後時刻,就像仆人們對他說的一樣。

    那是在列日,城區盡頭碼頭旁邊的一座房子裡,從陽台上可以看到高低不平的美麗山丘。

    客廳裡,桌子上放着雷莫從德國帶回來的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匣子,發動之後可以忠實地放送年輕人最喜歡的樂曲,歌劇《湯豪舍》的一段曲子。

    那天早晨,雷莫作了長時間的散步之後,小心翼翼地開動了機器,然後走進隔壁的卧室,讓門開着,為了不漏掉粒粒珠玑般滾落而出的音符。

    過了一會兒,突然一聲炸響掩過了音樂,仆人們跑過去,發現他們的主人渾身是血,面色變得蒼白,靠在鏡子上。

    子彈穿透了他的心髒,他頹然倒下之後樂曲才奏出最後幾個音節。

     在奧克塔夫看來,雷莫是個烈士。

    這個年輕人,生活充實,熱衷于旅遊和閱讀,有着奧克塔夫永遠也趕不上的自由灑脫,他常常默默地把“這個朝氣蓬勃的靈魂”跟漸覺遲暮的自己相比。

    是什麼樣的不幸逼他走了絕路呢?是“在這不幸的世界的邊緣,每一個偉大的靈魂都會感受到的那種不幸”。

    很早的時候雷莫就同時感到了憤懑和憐憫。

    他是魏瑪和耶拿大學的學生,十分推崇費希特和黑格爾,熱誠地閱讀達爾文、奧古斯特·孔泰和普魯東的作品。

    他這個熱情的青年,時常一連幾個鐘頭跟他朋友中的一個年輕醫生争論印度以及斯維登堡所涉及的哲學問題,同時他也熱衷于叔本華。

    雷莫提起他自己短暫的過去時,曾經說過:“我一直隻不過是一個活着的思想。

    我覺得我就像一個正在爬山的旅客,回頭眺望時,隻見到無數已不複存在的人曾經渡過的一片淚海。

    ”他需要抓緊時間為仍然存活着的人服務,就是這一點促使他從事政治活動。

    雷莫還是個孩子時,就竭力地捍衛弱者、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的利益。

    稍後一些,他去旅行并不像某些人,隻是要在用功的間隙或兩件事的空當去品味風土人情,從而尋找出美。

    在非洲,最觸動他心靈的是奴隸制度下的悲慘不幸,而喜氣洋洋的阿爾及爾城以及雄偉莊嚴的金字塔倒在其次。

    在阿克茲,他的卧房裡挂着威爾伯福斯和林肯的肖像。

    奧克塔夫在意大利醉心于生活尤其是醉心于夢想,而在這個國度,平民地區的卑劣肮髒,勞苦的大地上的人們臉上清晰可見的恐懼和奸詐,成群結隊的貪婪的乞丐,所有在阿斯潑蒙特戰役和門塔納戰役的現場上出現的腐朽醜惡現象對于雷莫都有重要意義,甚至勝過了他也同樣重視的事:去探尋維吉爾的遺蹤。

    他曾在信裡嚴肅地對他哥哥說:“你仿佛隻用你詩人的角度去看待這勞苦的大地。

    仿佛隻有《農事詩》的作者來當你的向導。

    塔西佗能夠給你更好的啟示。

    ”在這充滿了陽光的篇章中,“除了人類以外,一切都光輝燦爛”。

     他像朝拜聖地似的到希臘去,在那裡,他仿佛又見到了普盧塔克那樣偉大的人物和希臘獨立戰争時期的民兵。

    他在阿克茲的小樹林裡,曾讀過這個作家的皇皇巨著,一直心儀不已。

    但是一個小旅店的店東把他洗劫一空,那旅店孤零零地在基克拉澤斯群島的一個小島上,店東本人也害怕強盜。

    雷莫堅持要把店東繩之以法。

    這件事讓他接觸到了地中海沿岸永不斷根的賊窩、英雄的後裔以及希臘諸神的廟堂的殘垣斷壁。

    回到家鄉之後,他譴責那些探險家,說他們“用人類的手制造出了地獄”。

    說那些雇傭童工的人“不贊成義務教育,但對去打仗的義務兵役卻沒有一個字的譴責”。

    就在這時,也隻是在這時,奧克塔夫才明白了,雷莫“從對公正越來越高漲的需求之中,産生了對世界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對不公世界必定報複的仇恨正是熱愛世界的另外一個方面”。

     奧克塔夫回憶得起雷莫心中這陰郁的火苗燃燒得最旺的那幾天。

    那是在巴黎,兄弟倆又見了面。

    雷莫到巴黎來過許多次,也住過很長時間,但他并不太喜歡“這個豪華的大城市”。

    然而他也能輕松愉快地潛入這五光十色的渦流,就像在波浪中遊泳似的,不過他很快就忍受不了那些喧鬧和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