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走向永恒之邦的過客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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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家裡人的關心能夠起某些撫慰的作用。

    在信仰虔誠的母親和循規蹈矩的哥哥看來,那年輕人唯物主義的理論和極端的烏托邦思想是一種疾病的征候,他們不知道如何去治療。

    接下來的幾年中,奧克塔夫和伊雷内夫人不知又把那些事件思索過多少次,他們自問應當怎麼辦才能救出雷莫,把他領到正路上來。

    的确,有時候“光輝燦爛的靈魂”使奧克塔夫約略看到來自另一處天際的使人目眩的閃光。

    “他看到鍊條上新的一環,在無限的一體中,把所有生靈都連在了一起。

    ”(六百年以前,迪南的大衛曾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輕聲說:“QuisestDeus?Mensuniversi.”)。

    哥哥聽到過幼弟有時對他說的莫名其妙的知心話,他就預見到了最壞的災禍:“當我這個人不再有任何感覺,總而言之當我不複存在時,我才能滿意。

    但這刹那間的愉快隻是一時的閃光,在我漆黑一團的日常生活中出現這樣的閃光是一件好事。

    ”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秘主義,對于一直受浪漫形态的天主教思想支持或者說哄騙撫慰的奧克塔夫來說是一個謎。

    奧克塔夫發展到另外一個境界,這也惹惱了雷莫:“你以為你駕着美麗的翅膀升上了天,也許你其實是鑽入了你那理想主義的害人的波濤底下。

    ”兄弟倆繼續保持着通信聯系。

    雷莫曾在家裡的一塊地産上給自己經營了一個靜居之所,他兩次到那裡小住時卻沒有寫信。

    明智而又膽小的大哥站在家庭一方,對他進行譴責。

    雷莫卻跟那些可怕的精靈在一起繼續孤獨地戰鬥。

    “他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在天上的諸神那裡,都沒有得到任何支持。

    ” 奧克塔夫蓦然停住腳,思緒又激烈地翻騰起來:對了,他在他的書裡就是試圖這樣來說明他的境況……哥哥面前豎立着一塊白色大理石的碑……雷莫的墳墓……雷莫本來以為他要與虛僞戰鬥到最後一息,然而這虛僞不正在他墓碑的銘文上凸現着嗎?一開始就是“緻命的事故……”底下又說:“他不知道那槍裡裝了子彈……”顯然,那位精細的銘文作者很清楚,在昔日的法文中,不僅是偶然射出的一顆子彈,連所有悲慘的事件都冠冕堂皇地用“事故”這個詞來特指。

    而伊雷内夫人盡管寫了有關“偉大世紀”的幾位婦女的文章,對這事卻沒有仔細觀察,她認為她的奧克塔夫接受了家裡人都認可的那篇文章:雷莫在胸前漫不經心地玩弄一把他不知道已上了子彈的手槍,因而被打死了。

    當然,提起“他不知道槍裡裝了子彈”,這說明大家認可這種看法。

    真是虔誠的謊話。

    然而,一個愛好瓦格納的年輕人,把他從德國帶回來的精細而又貴重的音響玩具上好了發條之後,馬上到隔壁的房間去作如此的安排,這種事可信嗎?奧克塔夫很後悔曾經寫過這樣荒謬可笑的句子:“旋律使他完全陷入了精神的世界,竟然忘卻了手裡玩弄着可怕的武器……”然而他也不會再把這話塗掉。

    莫不是那麼喜愛音樂的弟弟甯願在這“異域而又悲涼的樂曲”陪伴之下,跨過最後的門檻?雷莫靠在鏡子上,看着自己死亡。

    這年輕的文人也一樣,直到最後還是個拉丁文的學者。

    驚慌失措的仆人們去叫鄰居,他一面吐出他最後的氣息一面迎着鄰居發出維吉爾那句悲哀的慨歎:“Enmorior!”莫非這是一個人遭受到突然的打擊,被吓傻了的征象,而他還巴望着得到一點物質或精神上的幫助?……顯然,都不對……然而雷莫剛剛向家裡的人宣布他要回來跟他們一起過幾天……自殺難道是跟這個意味着親近也許甚至是改變觀點的計劃相并而行的?奧克塔夫在内心深處已約略地意識到,雷莫早就料到又會發生慣常的斥責和争論,這可能推動他采取破釜沉舟一了百了的行動,而他所估計的,“撲向深淵的死者”還有“一陣子後悔的情緒”,那也是毫無根據的假設。

     雷莫沒有留下一句告别的話,但是有兄弟之間每一次熾烈的談話,在那年輕人寫的信裡,每一行都似乎大聲呼喊着他對生活的厭惡:“你并不了解我,科西莫……我生活中所有的牽累都沒有了,如果你真正了解我的工作,你就不會珍視它的價值。

    你斥責我是個唯物主義者,難道不是恰恰因為我隻願意在精神世界裡生活?不正是因為混迹于人間的有福之人中,我才認出了《聖經》上所說的‘粉飾的墳墓’的真正面目?有時候,我曾到你這裡來尋求建議和支持。

    回憶起過去,又激起了我的痛苦。

    現在,我試圖以我的見解來勝過你的。

    這樣做時,我赤裸裸地捧出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