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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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事實就像教科書上的道理一樣冰冷。

    比起出于偶然向我叙述臨終情形的陌生女人,她的墳并不引起我更多的溫情。

    同樣,我更難想象那個阿爾蒂爾·德·卡蒂埃和他的太太瑪蒂爾德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他們的了解還不如對波德萊爾和奧地利的唐胡安的母親知道的多哩,隻不過我身上的某些成分來自他們。

    然而,從封閉在他們那十九世紀的這位先生和太太開始,可以重重疊疊地追溯千百代人,一直到史前時期,以至大地上面目模糊的生命本源。

    組成我的一半大雜燴就在這裡。

     是一半嗎?在這樣的翻轉攪拌之後,上帝把我們每個人創造成獨一無二的生靈。

    但如何推測他們身上道德或體質的特殊成分的百分比呢?這就像剖開我的骨頭來分析或衡量所包含的礦物質。

    再說,我每天都更強烈地認為,組成我們的并不隻是血液和體液,這樣的計算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然而,阿爾蒂爾和瑪蒂爾德仍是把我與一切聯系起來的那兩根線索的第二次交彙。

    我們從一個幽晦暗昧的處所出來,又将回到那裡去,關于這個地方,無論我們作什麼樣的假設,總不該從精神中揚棄那些最簡單的事實以及平凡而明顯的成分,盡管這些東西是外來之物。

    阿爾蒂爾和瑪蒂爾德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我是費爾南德的女兒。

     另一方面,端詳着蘇阿雷的這些墳墓,我發覺我沒有必要把這些人跟我拉在一起。

    如果說阿爾蒂爾、瑪蒂爾德和費爾南德跟我幾乎沒有什麼牽扯,那麼我對于他們來說就更毫無關系。

    在我母親生活的三十二年零四個月中,我在她的念頭裡頂多占八個月多一點的時間:對于她來說我首先是一團不确定的東西,接着是一個希望,一種感知,一種恐懼;在幾個鐘頭之内,又是折磨。

    在我出生之後的幾天裡,她對我有時候會感到溫情、驚異,也許還有點自豪。

    當阿潔麗太太向她宣布新生兒已娩出時,她感到或者自以為脫離了危險而覺得輕松快意。

    接着,發燒把這一切都趕走了。

    大家都看出來,在刹那之間她曾為她留在身後的孩子的命運擔心,但顯然她對自己迫在眉睫的死亡比對我的未來更為關切。

    阿爾蒂爾先生和瑪蒂爾德太太,一個是在他們的女兒結婚前的十年死的,一個是在女兒結婚前的二十七年死的,對于他們來說,我隻不過是他們結婚的彌撒中所希求的一個模模糊糊的小外孫,彌撒祝願他們長壽,有一天能兒孫繞膝。

     我把手放在栅欄上,手掌上沾滿了鐵鏽。

    自從這栅欄門打開讓最後一個亡靈——我不知道是奧克塔夫還是泰奧巴爾德——進來,已長出了一茬又一茬的雜草。

    在阿爾蒂爾和瑪蒂爾德的十個孩子中,有七個已長眠在這裡。

    在這七個人當中,到如今的一九五六年,隻剩了一個孑遺,那就是我。

    我應該在這裡做一點什麼事情。

    但做些什麼呢?如果在兩千年前,我可以向那些以胚胎狀埋在這裡準備降生的逝者貢獻食品,這樣的埋葬姿勢是人類給自己發明的最好的不朽的象征。

    在高盧-羅馬時期,我可以在一個裝滿了灰的骨灰堂一角倒些牛奶和蜂蜜。

    在基督教文明的幾個世紀裡,我可以祈禱,祝他們安息,或者經過幾年煉獄的淨化之後,去享受天國的真福。

    這些願望都彼此矛盾,但無疑表達的是同一的意思。

    就像我現在一樣,假定這些人都在某個地方,我們隻能祝願他們在路上交到好運,這條路人人難逃,我們将來也必定要走。

    這也是一種祈禱的方式。

    當然,我還可以把栅欄重新油漆一遍,把地上的雜草鋤淨。

    但是我第二天就要走,我沒有時間,再說,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JohnofLeiden(1509-1536),再洗禮派領袖。

    ​?十六世紀歐洲宗教改革運動中的激進派或左派,主張唯成年受洗方有效。

    ​?AhmedBenBella(1916-2012),阿爾及利亞軍人、革命家、政治家。

    ​?JohnofAustria(1545-1578),神聖羅馬帝國查理五世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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