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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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彌合的小小腦袋裡浮動。

    有關這些我們還一無所知:生之門和死之門都是不透明的,這兩個門都很快嚴嚴實實地關上了。

     這個才出生一個鐘頭的小女孩,已像落入網中一樣,被現實中生物的痛苦和人類的不幸控制住了。

    她也被時間的流逝網住,被扔在前庭闆凳上的報紙登載的或大或小而今日無人有空關心的新聞網住,被流行或是慣例網住。

    在她搖籃的上面吊着一個十字架,上頭有一個小天使的頭。

    出于莫名其妙的偶然,我竟還保留着這個十字架。

    東西平淡無奇,是表示虔誠的小物件,跟同樣有儀式意味的緞帶蝴蝶結放在一起,也許當初費爾南德讓這些東西受過祝福。

    象牙來自在剛果森林裡被獵殺的一頭大象,牙被當地的土人低價賣給比利時的商人。

    這種身軀龐大的聰明生物至少可以追溯到地質時期的更新世,卻落個這樣的下場。

    這個小玩意兒原來屬于一個吃青草喝河水的動物,它在溫暖的泥漿裡洗澡,用這牙跟敵手戰鬥或是起碼抵擋過一陣人類的襲擊,還用長鼻子讨好過與它交配的雌象。

    雕刻象牙的藝人隻能用它做一個有關宗教信仰的華麗擺設:小天使代表守護神,孩子有一天覺得它與這個面頰豐滿的丘比特很像,這小愛神也是希臘和羅馬的手藝人成批量制造的。

     工藝精細的抽絲編花床罩是由女工在自己家裡做的,位于富裕街區的精品女紅商店的老闆或是給她們攬活的中間商付給她們的工錢很少。

    這些帕耳開們不聲不響地織嫁衣繡襁褓,克太太雖然心地善良,大概也從來沒有想到她們到底在什麼條件下生活。

    克先生有點做好事的心願,想着照顧黑山腳下聖讓-卡佩爾村的窮人:他去過女工住的小破房子,那裡的女人大清早就坐在靠窗戶的小墊子上,在操持一整天累人的家務之前,先織花邊掙一點小錢。

    他覺得靠着精緻的内衣卧具獲利的人并不光彩,但人家出賬單要他付錢時,他還是不聲不響地簽了字。

    也許不管怎麼說,那些女人喜歡她們手指底下編出的花樣,有時候她們的眼睛也在那花紋上久久流連。

    費爾南德的丈夫反對雇奶媽,覺得一個母親不管自己的孩子而讓一個為掙工資的陌生女人來喂奶是一件可憎可惡的事。

    法國北部那些貧民窟裡的勾當他很清楚。

    一個窮人家的姑娘,随便找一個過路的情人,這事往往早就跟她母親串通一氣了,十個月或十一個月之後,這姑娘就可望戴上奶媽專用的花邊軟帽,在大戶人家謀個不錯的位置,如果日後她能由奶媽提升為照顧孩子的女仆,就可以幹許多年,克先生為此義憤填膺。

    他就像當時的許多男人一樣,有一種朦朦胧胧的托爾斯泰精神,盡管不情願,還受着時俗習慣的約束,沒有勇氣和願望完全從陋習中解脫出來。

    決不可能讓費爾南德的乳房變形。

    孩子得用奶瓶來喂養。

     奶汁平息了小女孩的哭叫。

    她很快就學會了幾乎是狠命地吮吸那橡皮奶頭;美味的汁水流到她嘴裡顯然是她嘗到的第一個愉快。

    營養豐富的流質出自一頭專産奶水的牲畜,豐饒大地的象征,它不僅把奶水供給人類,到後來汁水軋幹之後還把瘦肉獻出來,最後貢獻出它的皮、筋和骨頭,人們用來造膠水或骨炭。

    這牲口差不多總是死得很慘,被人從它住慣了的牧場上拉出來,在專運牲口的車廂裡趕很長的路,到屠宰場時已經滿身傷痕,車廂裡沒有水,搖晃和噪音都讓它害怕。

    或者被人趕到炎炎烈日底下的大路上,如果它不肯向前,人們就用戳棒狠狠地打它、折磨它,它氣喘籲籲地來到執行死刑的地方,脖子上綁着繩子,幾乎瞪爆了眼睛,被交到屠夫的手裡,那種卑劣下流的職業讓屠夫個個粗鄙暴烈,它還沒有完全死,就被大卸八塊。

    它的名字在對于它所養活的人類來說,本來該是很神聖的,但在法語中卻很可笑,我這本書的讀者大概會覺得我的看法和之前的那些議論也是很可笑的。

     在孩子所生的那個時代和階層裡,雇傭仆役是一種制度。

    克先生和克太太當然有一些“下人”。

    至于阿爾德貢德和巴爾巴拉是不是比古代的奴隸或是工廠的工人更對她們的命運滿意,根本用不着去考慮。

    在這裡隻需說明,這剛剛降生的嬰兒一生當中,将會看到比仆役工作更沒有自尊的奴役形式。

    當時,巴爾巴拉和阿爾德貢德大概會說,她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她們倆中間的一個或是阿潔麗太太不時地看一眼搖籃,然後匆忙回到太太的房間去。

    孩子還不知道(或者說已經不再知道)人的臉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