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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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球場和中學裡獲得成功,然後上大學,&ldquo一鳴驚人&rdquo。

    這一切都是戰争的一部分,真的,即将到來的冷戰的一部分。

    我永遠不會忘記,瓊的現任丈夫哈裡·埃文斯穿着軍用靴子突然噔噔地走進她公寓套房的過道,他剛剛從德國前線回來,大約是一九四五年九月,看見我們六個成年人吸食安非他明後神魂颠倒,在那張寬大的&ldquo懷疑主義&rdquo和&ldquo頹廢堕落&rdquo的雙人床上展開四肢懶散地躺着或像貓一樣伸展雙腿地坐着,讨論虛無的價值觀,個個臉色蒼白,身體虛弱,哈裡這個可憐的家夥被這一場景驚呆了,說:&ldquo我抛頭顱灑鮮血就為了你們這種樣子?&rdquo他妻子叫他走下&ldquo品德高地&rdquo之類的。

    過了一段時間,他與她離婚了。

    當然,我們知道同年同月同樣的事情也在巴黎和柏林上演,因為我們已經讀過了君特·格拉斯[28]、烏韋·約翰松[29]、薩特,甚至,當然,奧登和他的《憂慮的時代》。

     但這并不能改變我那垂死父親一貫的觀點,那就是人&ldquo應該享受人生,充滿希望面對未來,工作,幹好工作,努力工作,抓緊工作&rdquo,所有那些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說法,聽起來那麼鼓舞人心,像蔓越莓醬一般,當時我們認為繁榮昌盛近在咫尺,它确實近在眼前。

     至于我自己,你可以從這整部稱作為書的瘋狂的指責性長篇散文中看出,經曆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管怎麼說,你很難責怪我與我那個時代的絕望者同流合污。

     從戰場上複員的朋友們仍在不斷歸來,他們拿着美國政府給退伍軍人的彙票結婚上學,他們對這類懷疑主義沒有興趣。

    如果他們知道也許從一九四年他們與我一起喝啤酒之後,我已經變得如此堕落消沉,那麼他們就會對準我的鼻子猛擊一拳。

    整個戰争期間,我都在偷懶閑蕩消磨時光,這就是我的自白。

     (也就在這個時候,約翰妮在底特律遞交了辦理婚姻無效的申請,我沒有異議,作為丈夫,我對她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我送她回了家。

    ) 九 那年,我從那些裂開的軟管裡服用了那麼多安非他明,最後真的把自己弄病了,患上了血栓性靜脈炎,十二月,我不得不進昆斯區總醫院(在退伍軍人事務部),躺在那裡,兩條裹着熱敷布的腿高高地擱在好幾個枕頭之上。

    起先甚至談到要動手術。

    甚至在醫院裡,我擡頭眺望窗外昆斯區夜晚的黑暗,看到那些可憐的街燈好似一串災難般蜿蜒曲折地伸向低吟的城市,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喘不過氣來。

     然而,一天傍晚,一幫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們是那裡的病人,竟然來到我的病床跟前,彈起吉他,給我唱起了小夜曲。

     我的護士是個肥胖的大個子姑娘,她喜歡我。

     他們可以從我的眼睛中看出一九三九年,三八年,不,二二年的神态。

     事實上,在那所醫院裡,我開始思考自己。

    我開始懂得,世界上城裡的知識分子遠離家鄉親人們的血脈,他們隻是些流離失所的蠢貨,盡管是可以容忍的蠢貨,他們不知道如何繼續生活。

    我開始以一種新的視角去看待我自己更加真實的黑暗,這種新視角使得所有這些貼上&ldquo存在主義&rdquo、&ldquo頹廢主義&rdquo和&ldquo資産階級堕落&rdquo标簽的思想垃圾(或者不管你想給它們起什麼名字)都不再重要了。

     躺在醫院病床純潔的氛圍裡,連續幾個星期,當那些可憐的病人們鼾聲四起時,我凝視着昏暗的天花闆,覺得生活是一種無情的創造,美麗而殘酷。

    你看到春天的花蕾上灑滿了雨露,當你知道那些雨露隻是促進花蕾盛開,為的隻是到秋天枯萎凋謝,那麼你還會認為它們是美麗的嗎?所有當代(一九六七年)強烈迷幻劑瘾君子們隻要合上眼睛,就看到了這種無情創造的殘酷的美麗,因為我也看到了:一個瘋狂的曼荼羅輪圓,全都是馬賽克,密密麻麻充滿着數以百萬計殘酷的東西和美麗的景象快速地在一邊運動;一天晚上,我看見&ldquo天堂&rdquo裡的某個唱詩班指揮,驚歎于他們歌唱的事物的美麗,嘴巴裡緩慢地發出&ldquo唷唷唷&rdquo的聲音,但是靠近他身邊的是一隻豬,它正在被碼頭上一些殘忍的侍從喂給一條鳄魚吃,人們無動于衷地從旁邊走過。

    這僅僅是一個例子。

    或者那個古印度可怕的時母[30],她的智慧與她所有戴着珠寶的手臂,還有腿和腹部一樣萬古長存,她瘋狂地旋轉,通過她唯一沒有戴珠寶的部位,她的女性陰部,或者陰,吞噬一切她分娩的東西。

    哈哈哈哈,她一邊在她分娩的屍體上跳舞一邊在大笑。

    大自然母親孕育了你,然後再把你吃掉。

     我說戰争和社會災難源于獸性創造的殘酷本質,而不是源于&ldquo社會&rdquo,社會畢竟有好的意圖,否則它就不配稱作&ldquo社會&rdquo,對不? 面對它,那麼它就是一種由怒神,耶和華,Yaweh[31],無名神,所發明的殘忍卑劣的創造;當你禱告的時候,它會和藹地拍拍你的頭,說:&ldquo現在你很乖”但是,當你不論以何種方式祈求憐憫時,比如說,在今天的越南,一個士兵被拴住一條腿吊在樹幹上,當Yaweh真的把你弄到谷倉後面,甚至進行一般的折磨,就像當時我父親患上緻命的疾病那樣,Yaweh不會聽你的苦苦哀求,而是用他們神學基督教條主義教派稱之為&ldquo原罪&rdquo而我稱之為&ldquo原祭&rdquo的長棍猛打你的小屁股。

     但是,天哪,比起看着你自己人間的親生父親在現實生活中死去,當你真正意識到&ldquo父親,父親,你為什麼要棄我而去&rdquo時,上面說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真的,這個給了你生命和希望的人就在你眼前死了,把所有的問題都留給了你,把他愚蠢的負擔都壓到了你(自己)的肩上:他一直認為&ldquo生命&rdquo重于一切,但是生命的味道卻像我辨認弗朗茲屍體的貝爾維陳屍所的地下室一樣臭氣熏天。

    你凡間的父親在你即将成功之前,垂死地坐在那裡。

    這就是當代宗教中&ldquo上帝死了&rdquo運動的可悲、可怕之處,這就是有史以來最令人傷心和孤獨的哲學思想。

     一〇 因為我們的确知道那種野蠻的、心地卑鄙的、瘋狗似的創造中也有同情憐憫的一面,例如看到母貓(大自然母親)是如何清潔安撫它籃子(幾乎可以說&ldquo棺材&rdquo)裡的小貓的,毫不吝啬地用它自己慈愛的乳汁喂養它們:我們已經看到殘酷的創造為我們送來了人子[32],為了證明我們應該學習他的榜樣:憐憫、兄弟般的友愛、慈善、忍耐,他毫無怨言地犧牲了自己。

    否則,我們對他的榜樣會不屑一顧。

    眼見他言出即行,直至上了十字架,我們極為感動。

    感動之餘便用贖罪的方式效仿,從海上被救起,一種得救的歡呼。

    但是,我們不可能被救贖,據說&ldquo除非我們相信&rdquo,或者效仿他的榜樣。

    誰能那麼做?甚至列夫·托爾斯泰伯爵都做不到,他仍然還得住在一間建在他自己土地上的&ldquo簡陋的小屋&rdquo裡,盡管他已經簽好文件,理所當然地把他&ldquo自己的土地&rdquo留給他自己的家庭,竟然還有臉皮,從十足世俗的養尊處優的位置自吹自擂,撰寫《天國在你心裡》。

    比如,如果我自己想效仿耶稣的榜樣,我首先得放棄我喝酒的方式,那樣就會防止我思考過度(就像今天上午此時此刻我痛苦難忍),以至于我會發瘋,會對公衆欠下罪孽,在幸福的&ldquo社區&rdquo或&ldquo社會&rdquo裡成為大家所讨厭的人。

    再說,我會膩煩死的,因為甚至耶稣的袋子上也有一個漏洞,那個漏洞是:他對那位有錢的年輕人說:&ldquo賣掉你所有的财産,将錢财送給窮人,然後跟着我來,&rdquo好啊,那麼現在我們到哪裡去,四處流浪,向可憐的辛苦勞動的戶主們讨飯吃?他們甚至沒有那個有錢年輕人的母親那樣富裕?而是像馬大[33]那樣貧窮和困苦?馬大沒有&ldquo選擇條件比較優裕的丈夫&rdquo,她整天炒菜做飯,打掃屋子,做牛做馬;而她妹妹馬利亞坐在門道裡,像有着&ldquo古闆守舊&rdquo父母的現代&ldquo垮掉一代&rdquo的一員,對耶稣誇誇其談&ldquo宗教&rdquo、&ldquo贖罪&rdquo、&ldquo拯救&rdquo以及諸如此類令人讨厭的東西。

    耶稣和年輕的馬利亞·麥吉都在等候晚餐準備就緒?同時高談闊論什麼贖罪?當你不得不日複一日地将食物從身體這個袋子裡輸進輸出,你怎麼可能贖罪?在一個如此醉酒醺醺肉欲橫流的環境裡,你怎麼能夠得到&ldquo拯救&rdquo?(這也是佛陀袋子上的漏洞:他大概這樣說過:&ldquo菩薩聖賢和佛陀可以乞讨他們的食物,以便教誨天下的普通人慈善謙遜,&rdquo我說:&ldquo呸!&rdquo)不,我談到春天剛吐芽的帶着雨露的花蕾,它是瘋子的笑聲。

    分娩是所有痛苦和死亡的直接根源,佛陀八十三歲死于痢疾,最後隻好說:&ldquo做你自己的油燈,&rdquo&mdash&mdash遺言&mdash&mdash&ldquo用勤奮努力超度你自己,&rdquo說這話真是見鬼了!他自己躺在那裡,躺在一泡臭氣熏天的稀薄的大便之中。

    所以我說,春天是瘋子的笑聲。

     一一 然而,寫完所有這一切之後,我閉上了眼睛,就在那時看見了十字架。

    我不能躲避它對所有這種殘酷的神秘滲透。

    我隻是總能看見它,有時甚至看見希臘式十字架[34]。

    我希望這全都會成為現實。

    瘋人和自殺者看見了它。

    還有垂死的人和處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中的人們也見到了它。

    除分娩的罪孽以外,還有什麼罪孽?比利·格雷厄姆[35]為什麼不承認這一點?分娩殉葬的羊羔本身怎麼能被認為是一種罪孽?是誰把它擱在那裡,是誰點燃了火焰,誰是那隻長鼻鼠,它想将焚燒羊羔的煙随風送進天堂,那樣它就能為自己藏匿一座神殿?那些物質主義者有啥用處,他們甚至更加糟糕,因為他們愚蠢無知,對他們自己破碎的心全然無知? 比如,如今社會學和計算機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