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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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同住一棚的牲畜們都是通人性的,他感到孤獨時就跟牛啊豬啊甚至谷場上亂跑的母雞們長談一番。

    就是他把關于“洗熨”的那種說法傳給老東家的。

    每當什麼事情使他激動或驚訝時,他就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語:“我要被沖洗和燙熨了。

    哎呀,哎呀,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

    ” 這個傻老頭扔下正在剝的玉米,到樹林裡來見埃爾默·考利,他對這個年輕人的突然出現既不驚訝也不特别感興趣。

    他的腳也很冷。

    他在火堆旁邊的木頭上坐下,很感激這堆溫暖的火,對埃爾默要說的事顯然并不關心。

     埃爾默熱切地講起來,旁若無人,揮舞着手臂走來走去。

    “你不懂我到底怎麼了,你當然不關心,”他說,“可我卻不同。

    你瞧我怎麼也擺脫不掉。

    父親古怪,母親也古怪。

    連母親常穿的衣服都跟别人的不一樣。

    瞧瞧父親在城裡走來走去穿的那件外套,他還自以為衣冠楚楚呢。

    他幹嗎就不換件新的?也不貴呀。

    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父親不知道,母親活着的時候也不知道。

    梅布爾不一樣。

    她知道,但她什麼也不願說。

    可我要講出來。

    我再也不想丢人現眼了。

    還有,穆克,父親不知道他在城裡開的隻是個古裡古怪的雜貨鋪,他進的貨永遠賣不出去。

    他對此一無所知。

    有時候他有點擔心沒生意,然後就去進些别的貨。

    晚上他坐在樓上的火爐旁說生意很快就會來的。

    他并不擔心。

    他就是古怪。

    他知道多少,所以才不擔心。

    ” 本來就很激動的年輕人這時更加激動了。

    “他不明白,可我明白,”他大聲喊道,停下來俯視着傻老頭啞巴般沒有任何反應的臉,“我太明白了。

    我忍受不了。

    我們在這兒的時候情況可不一樣。

    我白天幹活,晚上上床睡覺。

    我不常看到人,也不像現在這樣苦思冥想。

    晚上,在城裡那邊,我去郵局或者去火車站看火車進站,沒人跟我說話。

    站在我周圍的人都又說又笑,可他們一句話也不跟我說。

    這時候我感覺很不舒服,連話也沒法說了。

    于是我就走開。

    我什麼也不說。

    我說不了。

    ” 埃爾默怒不可遏。

    “我不願忍受了,”他仰望着光秃秃的樹枝大聲嚷道,“我來到世上不是為了忍受這個。

    ” 坐在火堆旁木頭上的老頭遲鈍的臉快把埃爾默氣瘋了,他轉過身對他怒目而視,就跟在大路上回首怒視溫斯堡城一樣。

    “回去幹你的活吧,”他尖叫道,“跟你說有什麼用呢?”他頭腦中浮起一個念頭,聲音低了下去。

    “我也是個懦夫,對吧?”他自言自語道,“你明白我為什麼一直走到這裡來嗎?我必須找個人講出來啊,你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

    你瞧,我又找出來一個怪物。

    我跑出來了,就是這樣。

    我受不了喬治·威拉德那種人。

    我不得不來找你。

    我應該告訴他,我會的。

    ” 他的聲音又高起來,幾乎是在叫喊,手臂開始飛舞。

    “我會告訴他。

    我不想再古怪下去了。

    我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我再也不想忍耐了。

    ” 埃爾默·考利沖出樹林,撇下傻老頭一個人坐在火堆旁的木頭上。

    老人立刻起身,爬過籬笆,朝玉米地走去。

    “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

    ”他說,“哎呀,哎呀,我要被沖洗、燙熨了。

    ”穆克倒是來勁了。

    他順着一條小路走到那塊有兩頭母牛站着啃一堆幹草的田裡。

    “剛才埃爾默來了,”他對母牛說,“埃爾默瘋了。

    你們最好躲到草堆後面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他遲早會傷人的。

    他幹得出來。

    ” 那天晚上八點鐘,埃爾默·考利把頭探進《溫斯堡鷹報》辦公室的前門,喬治·威拉德正坐着寫東西。

    他把帽子拉下來遮住眼睛,一臉愠怒而又堅決的表情。

    “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走進屋子關上門說。

    他的手一直握在門把上,好像準備阻止其他任何人進來。

    “你就出來一下吧,我有些事想找你。

    ” 喬治·威拉德和埃爾默·考利徒步穿過溫斯堡主街。

    夜裡很冷,喬治·威拉德穿了件新外衣,顯得幹淨潇灑。

    他手插進外衣口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同行者。

    他早就想結交這個年輕商人了,想看看他腦子裡都裝着些什麼東西。

    這次他覺得機會來了,所以興緻很高。

    “我想知道他來幹什麼。

    也許是想給報紙提供消息吧。

    不會是火災,因為我沒聽見警鈴響,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