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

關燈
噢,你自己去跟她說好了。

    ”他突然迅速走了出去,當着朋友的面響亮地摔上門。

    “我要去找海倫·懷特,但不會說他的事。

    ”他嘴裡嘟囔着。

     塞思下了樓走出旅店,嘴裡還在憤怒地嘀咕着。

    他穿過一條塵土遍地的小街,爬過一道低矮的鐵護欄,然後走到車站廣場的草坪上坐下。

    喬治·威拉德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想,恨不得大聲喊出來。

    雖然他跟銀行家的女兒海倫·懷特的關系表面上顯得很随意,可他常常想到海倫,他覺得她是他私有的。

    “這個要寫愛情故事的忙碌的傻瓜。

    ”他輕聲說,回頭看着喬治·威拉德的房間。

    “他說個沒完沒了怎麼就不煩啊?” 現在正是溫斯堡收獲漿果的季節,車站月台上大人和小孩忙着把一箱箱紅紅的、氣味芬芳的漿果裝進停在旁軌上的兩節快車車廂。

    天空挂着一輪五月的明月,雖然西邊的天空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中。

    街燈還沒有點亮。

    在模糊的光線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人站在搬運車上往車廂門口扔箱子。

    車站草坪的鐵護欄上坐着幾個人。

    煙鬥的火光在閃爍。

    村野的玩笑一個接一個。

    遠方傳來火車的鳴笛聲,這些裝箱工又有活要幹了。

     塞思從草坪上站起來,默默地從坐在鐵護欄上的人們身旁走過,來到大街上。

    他下定了決心。

    “我要離開這裡,”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待在這裡有什麼好處?我要去别的城市工作,明天我就告訴媽媽。

    ” 塞思·裡士滿沿着主街慢慢往前走,經過瓦克爾煙店和市政廳來到巴克耶街。

    想到自己不能融進小城的生活,他感到沮喪,但他并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過錯,因此這種沮喪并不嚴重。

    在韋林醫生房前大樹的陰影下,他站住看着傻乎乎的特克·斯莫利特推着獨輪車在街上走着。

    這個頭腦幼稚得近乎荒唐的老頭在獨輪車上放了十來塊長木闆。

    他匆匆走過街道,巧妙地保持着車上東西的平衡。

    “小心,特克!推穩了,老小夥!”老頭沖自己大喊,笑得車上的闆子驚險地震動着。

     塞思認得特克·斯莫利特,這是個多少有些危險的老伐木工,他怪裡怪氣的舉止給鄉村生活平添了不少色彩。

    他知道特克隻要一上主街就會成為大夥呼喚和評論的焦點,其實老頭刻意繞遠道經過主街,就是想表現自己用獨輪車載木闆的技術。

    “如果喬治·威拉德在這裡,他肯定能搭上話,”塞思想,“喬治屬于這個小城。

    他會大聲喊特克,特克也會沖他喊。

    兩人對各自所說的一切都心領神會。

    可我不一樣。

    我不屬于這裡。

    我不在乎這種事,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 塞思在尚不濃重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覺得自己被小城遺忘了。

    他有些可憐自己,但意識到這樣想太荒唐,他又不禁啞然失笑。

    最後他認定自己不過是早熟而已,根本不是顧影自憐。

    “我天生就适合去奮鬥。

    也許我可以通過努力奮鬥取得地位,我不如就這樣做吧。

    ”他下定決心。

     塞思走到銀行家懷特家門前,在大門前的陰影中站着。

    門上挂着一隻沉重的銅環,這是一項新發明,海倫·懷特的母親将它推廣到了鄉下,她還發起過一個研究詩歌的女子俱樂部。

    塞思擡起銅環又放下來。

    那種沉重的響聲好像遠處傳來的槍聲。

    “我會顯得多麼尴尬和愚蠢啊,”他想,“如果懷特太太來開門,我可說什麼好啊。

    ” 來開門的是海倫·懷特,她發現塞思站在門廊邊上,高興得臉都紅了,走出來輕輕關上門。

    “我就要離開這個小城了,還不知道将來幹什麼。

    但我要離開這裡去找工作。

    我想可能去哥倫布市,”他說,“也許我會在那裡上州立大學。

    不管怎麼樣,我想走了。

    我今晚就跟媽媽講。

    ”他猶豫着,滿心疑慮地左顧右盼,“你不介意跟我一起去散散步吧?” 塞思和海倫從街邊樹下走過。

    烏雲掠過月亮。

    在前方濃重的夜色中,有個人扛着架短梯往前走。

    他走得匆匆忙忙,在十字路口站住,把梯子靠在路燈的木柱上,開始一盞盞點亮鄉村路燈。

    一路上時明時暗,有的地方有燈光,有的地方則處在低低的樹枝濃重的陰影中。

    樹頂上風在呼嘯,驚動了沉睡的鳥兒,它們飛起來哀怨地叫着。

    在一盞路燈的亮光中,兩隻蝙蝠在飛舞,追逐着夜間成群的飛蟲。

     塞思還是個穿短褲的男孩時跟身旁這位第一次同他一道散步的少女之間就有種未曾宣之于口的親密。

    有段時間,她瘋狂地給他寫信。

    他發現它們被藏在他的課本裡,還有一封是打發街上的一個小孩送來的,另有幾封是通過村裡的郵局寄來的。

     這些信用一種略帶男孩氣的圓體筆迹寫成,可以從中窺見讀過小說後激蕩的情緒。

    塞思沒有回複過,雖然某些用鉛筆寫在銀行家太太的便箋上的句子讓他體驗到了感動和榮幸。

    他把這些信擱進衣服口袋,穿過街道,或者站在校園的圍欄邊,内心熱乎乎的。

    他覺得這樣真好,城裡最富有和最漂亮的女孩愛上他了。

     海倫和塞思在一棟向街的小黑樓附近的籬笆前站住。

    這棟樓從前是一家制桶闆的工廠,現在空空蕩蕩。

    街對面一所房子的門廊上一男一女正在談論他們的童年,聲音清晰地傳到這對有些難為情的少男少女的耳朵裡。

    先是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音,接着那兩個人來到石子路上,向一個木門走去。

    那個男人站在門外,側過身吻那個女人。

    “看在昔日的分兒上。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