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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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德潘站在草墊床的旁邊,草墊上躺着母親和孩子。

    穿過幹縮了的牆闆的隙縫,清晨的陽光投射下來,像是些鉛筆畫出來的長長的道子,被他叉開的雙腿和手中的馬鞭所隔斷,橫在這母親的一動不動的形體上。

    她躺着,那雙陰沉而不可測度的眼睛紋絲不動地朝上望着他,身邊的孩子裹在一塊雖然幹淨卻有點發黑的布片裡。

    在他們的後面,一個黑人老太婆蹲在簡陋的壁爐旁,壁爐裡奄奄一息的火在冒着煙。

     &ldquo嗯,彌麗,&rdquo塞德潘說,&ldquo真可惜,你不是匹母馬。

    不然的話,我就能分給你一間挺像樣的馬棚了。

    &rdquo &ldquo記得,老爺。

    &rdquo 當年塞德潘上校跨馬離家去打那些北方佬的時候,沃許沒有去。

    &ldquo我在照看上校的家,照看他的黑鬼們。

    &rdquo他總是這樣告訴所有問起他的和并沒有問起他的人&mdash&mdash沃許是個幹瘦的、有瘧疾病根的人,淺色的眼睛總帶着探詢的意味,看樣子大約三十五歲,雖然大家都知道他不僅有個女兒,還有一個八歲的外孫女。

    他這個答複是騙人的,絕大多數聽見他這麼說的人&mdash&mdash那些留在本地的為數不多的從十八歲到五十歲之間的男人&mdash&mdash都清楚,雖說有的人相信沃許自己真的相信這個說法,可是就連這些人也相信沃許總還有點腦子,不會把這個說法拿到塞德潘太太或者塞德潘的奴隸面前去試試。

    他們說,他之所以不這樣做,是因為他還有點腦子,或者隻不過是太懶,太窩囊,因為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塞德潘種植園的唯一聯系,僅僅在于許多年以前,塞德潘上校曾允許他住在自己的地界裡,占用河谷沼澤地上的一間搖搖欲墜的棚屋,那是塞德潘單身的時候搭起來供釣魚時住的。

    從那以後,由于荒廢,已瀕于坍塌,如今看上去恰似一頭衰老的病獸,在它垂死的掙紮中怪吓人地趴在那裡喝水。

     塞德潘的奴隸們也聽到了他這個說法。

    他們大笑起來。

    這可不是他們第一次笑他,在背後管他叫窮白鬼。

    他們于是當面來問他,他們在那條從沼澤地和老釣魚營地往上走的剛可辨認的路上,成群結隊地迎住他:&ldquo你幹嗎沒去打仗,白人?&rdquo 這種時候,他就會停住,環顧周圍這一圈隐含着嘲弄的黑臉、白眼和白牙。

    &ldquo我得養活女兒,我得養家,&rdquo他說,&ldquo别擋我的路,黑鬼。

    &rdquo &ldquo黑鬼?&rdquo他們學他,&ldquo黑鬼?&rdquo他們哄笑起來。

    &ldquo這是誰呀,管咱們叫黑鬼?&rdquo 這倒是真的。

    不過,其中也有着一種驕傲的成分:他從沒試過走進這所大房子,雖說他确信,隻要他進去了,塞德潘就準會接待他、許可他的。

    &ldquo我可不能讓黑鬼有機會對我說不許上這兒,不許上那兒的。

    &rdquo他心裡想,&ldquo我甚至也不給上校機會,讓他為了我去罵黑鬼。

    &rdquo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沒有進去,雖說偶爾在星期日,當房子裡沒有人給塞德潘做伴的時候,他們曾經一起度過了不止一個下午。

    也許他心裡明白,這是因為塞德潘無事可做,而塞德潘又不是那種能夠孤居獨處的人。

    不過,事實終歸是事實:他們兩人總是一下午一下午地待在那座葡萄棚下,塞德潘歪在吊床上,沃許背靠柱子坐着,兩人中間放着一桶貯水槽裡的水,在同一個罐子裡一口一口地喝着。

    在平日,他總看見這個人的優美身姿,跨在那匹黑色種馬的優美軀體上滿種植園奔跑,這人和他幾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雖然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沃許已經有了外孫女,而塞德潘的少爺則還是個在上學的青年。

    看着這人在馬上的雄姿,沃許心中總是感到甯靜而自豪。

    他常常想,在這個世界上,黑人本是《聖經》說的被上帝造出來承受天譴的,應分成為畜類和所有白人的奴仆,可是他們的境況卻比他和他家的人都要好,連住的房子以至穿的衣服都比他強;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