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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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在傑弗生星期一跟其他工作日已經沒啥區别了。街道鋪上了柏油,電話公司和電力公司不斷地砍伐兩旁的樹木——水橡、楊樹、刺槐和榆樹,騰出地方栽上了那些鐵杆子,杆頂上還挂着一串串臃臃腫腫、陰森森、沒有生氣的葡萄。我們有了一家洗衣房,它每星期一早晨派出一輛輛顔色鮮豔的特制汽車挨家挨戶地收集成包成包的衣服:整整一星期攢下的髒衣服就這樣來到機警、煩躁的電動喇叭後邊,像鬼影般地消失了,隻聽見車輪與瀝青路面摩擦産生的裂帛般的聲音,逐漸減弱,久久不息。甚至那些依舊按老方式給白人洗衣服的黑人婦女,如今也都用汽車取活兒送活兒了。

    “媽想知道你弄完了沒有。”我說。copyright

    “完了。”南希說。她瞧着我,“我弄完了。”她瞅着我。

    “怎麼啦?”我說,“什麼事呀?”本文來自

    “我不過是個黑鬼,”南希說,“那不是我的錯兒。”

    “她啥也沒幹。她幹完了。”

    “我沒有。”傑生說。

    “雷切爾大嬸不能勸勸他嗎?”爸爸說,雷切爾大嬸很老。她住在南希家旁邊的小屋裡,獨自一人。她一頭白發,整天坐在房裡抽煙鬥,她不再幹活了。人們說她是耶蘇的媽。有時她承認這點,可有時她又說她跟耶蘇根本不沾親。copyright

    “你就是害怕了,”凱蒂說,“你吓得比弗洛尼還厲害。你吓得比T.P.還厲害。吓得比黑鬼們還厲害呢。”copyright

    “誰都勸不住他。”南希說,“他說我把他身上的惡魔攪醒了,隻有一個辦法能使它安靜下來。”

    “要是他那麼幹了,最好别叫我知道。”南希說,“我要緊緊盯住他們,他一摟她,我就砍斷他的胳膊。我要把他的腦袋砍掉,我要把那女人剖肚開膛,我要推……”

    “你在樓下廚房裡看見什麼啦?”凱蒂悄聲道,“什麼想進來?”

    “上帝知道,”南希說,我們能看見她的眼睛。“上帝知道。”

    “吃點東西吧。”迪爾西說。

    “爸爸說,你回家鎖上門,就沒事兒了,”凱蒂說,“你怕出什麼事兒呀,南希?耶蘇生你的氣了嗎?”南希又端起了咖啡,胳膊肘架在膝上,手在雙膝之間,捧着杯子。她朝杯子裡凝視着。“你幹什麼了,讓耶蘇生那麼大氣?”凱蒂說。杯子從南希手裡跌落。杯子沒有摔碎,可是咖啡灑了一地。南希坐着,手仍保持着捧水杯的姿勢。她又叫開了,聲音不太響,似唱非唱的。我們盯着她。

    “聽我說,”迪爾西說,“别叫了。你在自己吓自己。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叫威爾許送你回家。”迪爾西出去了。歡迎到看書

    我們望着南希。她的肩一直抖着,但不再發怪聲了。我們看着她。“耶蘇打算把你怎麼着?”凱蒂說,“他走了呀。”

    南希瞧着我們。“那天夜裡在你們屋裡,咱們玩得真高興,是吧?”

    “沒有,”傑生說,“我不高興。”本文來自

    “你在媽屋裡睡着呢,”凱蒂說,“你壓根兒就不在。”

    “我不。”傑生說。我們在胡同裡走着。南希高聲地說話。

    “南希,你幹嗎大叫大嚷的?”凱蒂說。本文來自

    “誰?我嗎?”南希說,“聽,昆丁、凱蒂和傑生說我講話聲兒大呢。”

    “誰?我說話聲大嗎,傑生先生?”南希說。

    “聽凱蒂、昆丁和傑生怎麼說話。”南希說。

    “我們說話聲不大,”凱蒂說,“你才聲大呢,口氣就像是爸爸……”歡迎到看書

    “噓,别吱聲,”南希說,“傑生先生,别吱聲。”

    “南希又管傑生叫‘先生’了……”

    “别吱聲。”南希說。我們走過了渠溝,在她常常頂着衣服包過往的地方穿過栅欄,她大聲地說着話。随後我們來到了她家。我們走得很快。她打開了房門。房子的氣味聞起來像油燈,而南希的味兒就像是燈芯,仿佛是她和房子都在等待對方,合在一起就發出了氣味。南希點着燈,關了門,把門闩好。她不再大聲說話了。她看着我們。

    “為了回家。”南希說。她看着我們。“要想趕快回家、闩上房門,她就非得過渠溝不行。”

    “我要回家,”傑生說,“我要告訴媽。”

    “你把手放在熱燈罩上,”凱蒂說,“不覺得燙嗎?”

    “不,能綁結實,”南希說,“你們瞧吧。來幫我剝點玉米吧。”

    玉米也在床下邊。我們把玉米粒剝進鍋裡,南希幫着傑生把鍋放到火上。

    “它不爆,”傑生說,“我想回家了。”

    “那沒用。”南希說。她不再看爸爸了,爸爸卻低頭望着她,望着她那修長的、無力的、不停扭動的手。“拖延一點用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