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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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可以藏在稻田裡，頸部以下全部沒入水中。
派爾清了清嗓子，這是一個信号，意味着他又要親密地攀談起來。
&ldquo我希望鳳一切都好。
&rdquo他說。
&ldquo我可從未聽說她生過病。
&rdquo在車裡，我們望着一座哨崗沉下去，另一座又緩緩升起來，就像天平上的砝碼。
&ldquo我昨天看見她姐姐出來買東西。
&rdquo &ldquo我想她又邀請你去坐坐了吧。
&rdquo &ldquo老實說，的确如此。
&rdquo &ldquo她不會輕易放棄希望的。
&rdquo &ldquo希望？&rdquo &ldquo希望你能娶她的妹妹。
&rdquo &ldquo她跟我說你要走了。
&rdquo &ldquo這些謠言倒是傳得很快。
&rdquo 派爾說：&ldquo你會對我坦誠的，托馬斯，是不是？&rdquo &ldquo坦誠？&rdquo &ldquo我已經申請調動了，&rdquo他說，&ldquo我不希望我們都離開了，而隻留她自己在這裡。
&rdquo &ldquo我認為你會等到任期結束再走。
&rdquo 他毫不自我憐憫地說道：&ldquo我發現這種日子我根本不能承受。
&rdquo &ldquo你什麼時候走？&rdquo &ldquo還不知道。
他們認為在六個月之内，這個事情會被處理妥當。
&rdquo &ldquo這樣的日子，你能承受六個月嗎？&rdquo &ldquo不得不。
&rdquo &ldquo你以什麼理由申請離開的？&rdquo &ldquo我把這件事的大緻情況告訴給了經濟專員&mdash&mdash你見過的&mdash&mdash就是那個喬。
&rdquo &ldquo我想他會覺得我是個渾蛋，不讓你和我的女孩兒一起走。
&rdquo &ldquo噢，不，他是站在你這邊的。
&rdquo 車子噼裡啪啦地響了起來&mdash&mdash在我注意到這點之前，大概已經響了有一會兒了，因為我一直在回味派爾那個天真的問題：&ldquo你會坦誠嗎？&rdquo這樣的問題源自一個非常單純的心靈世界，在那裡你談論民主和沒有u字母的Honor[31]，就像舊墓碑上拼寫的那樣，而且談到這類詞的時候，你的意思就跟你父親所指的毫無差别。
我說：&ldquo我們用完了。
&rdquo &ldquo汽油？&rdquo &ldquo應該是足夠的。
起程之前我把油箱加滿了。
西甯的那些渾蛋用吸管把汽油吸光了。
我早該發現的。
這很像是他們的做法，留一些汽油，好讓我們駛出他們的地盤。
&rdquo &ldquo現在我們該怎麼辦？&rdquo &ldquo我們還能堅持開到下一個哨崗。
希望他們那裡會有汽油。
&rdquo 但是我們的運氣并不好。
在距離哨崗還有三十碼的地方，車子抛錨了。
我們步行走到哨崗腳下，我用法語向哨兵喊話，說我們是朋友，我們想要上去。
我可不想被越南哨兵一槍打死。
哨崗裡沒有回應：沒人出來偵察這裡的情況。
我對派爾說：&ldquo你有槍嗎？&rdquo &ldquo我從不帶槍。
&rdquo &ldquo我也是。
&rdquo 最後一抹夕陽灑在這平坦世界的邊緣，如同稻谷一般，青色與金黃色覆蓋在大地上：與青灰暗淡的天空相襯，哨崗看起來像油墨印出來的一樣，漆黑無比。
宵禁時間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我再次喊話，依舊無人回應。
&ldquo你知道從上一個碉堡算起，我們經過了多少個哨崗嗎？&rdquo &ldquo我沒注意。
&rdquo &ldquo我也沒。
&rdquo距離下一個碉堡，大概至少還有六公裡&mdash&mdash步行需要一個小時。
我第三次喊話，仍然沒有回應，仿佛那片寂靜就是對我的最終答複。
我說：&ldquo這裡看起來好像沒人，我最好爬上去看看。
&rdquo黃旗子上的紅色條紋已經褪成橘色，這表明我們已經出了和好教的地盤，來到越南軍管轄的區域。
派爾說：&ldquo你覺得如果我們等在這裡的話，會有汽車經過嗎？&rdquo &ldquo也許吧，但是他們可能來得更早。
&rdquo &ldquo我要不要回去把車燈打開，作為信号。
&rdquo &ldquo我的天哪，千萬不要。
就這樣。
&rdquo天色黑下來，我們走得跌跌撞撞，正急着去找一架梯子。
一些東西在腳底下碎裂開來；我能想象，這個聲音穿過了那些稻田，在被誰偷聽呢？派爾的輪廓已經看不清了，成為路邊模糊的一團。
黑暗，一旦當它落下來，就如同一塊石頭落下來一般。
我說：&ldquo待在那兒别動，等我喊你。
&rdquo我在想哨兵是否已經把梯子撤走，但它留在那裡&mdash&mdash盡管敵人可能會順着梯子爬上來，但那也是他們唯一的逃生路徑。
我開始向上爬。
我經常讀到人們在經曆恐懼時的内心想法：想到上帝，家庭，或者一個女人。
我佩服他們的控制力。
我這時什麼都沒想到，甚至連頭頂上的活闆門也沒想到，那幾秒鐘裡，我停止了我的存在：我完全被吓壞了。
在梯子的頂端，我的頭撞了一下，因為恐懼，我沒有數出來那些台階，聽不見，也看不到。
接着，我的腦袋從哨崗的泥地裡冒出來，沒人開槍打我，恐懼便悄悄溜走了。
3 一盞小油燈在地面上燃燒着，兩個人蹲在牆邊望着我。
其中一個手裡拿着司登輕機槍，另一個手持着步槍，但他們看上去吓壞了，跟我一樣。
他們看上去像學生，不過越南人的年齡會像太陽那樣忽然就落山了&mdash&mdash他們一會兒是小夥子，一會兒又成了老人。
我很高興我的膚色和眼睛的形狀就像是一本護照&mdash&mdash即便是處于恐懼之中，他們現在也不會開槍的。
我從地上走出來，向他們作保證，告訴他們我的車在外面，汽油用完了。
如果他們這裡剩有一點兒汽油的話，可以賣給我。
我瞪大眼睛看看四周，好像不太可能有汽油。
這個圓形的屋子裡空空如也，隻有一箱輕機槍用的子彈，一張木制小床，以及兩個挂在釘子上的背包。
兩個盤子裡還擺着一些剩飯、幾隻木筷，這表明他們并沒有什麼胃口。
&ldquo汽油夠我們開到下一個碉堡的就行，有嗎？&rdquo我問。
倚在牆邊那兩人中的一個&mdash&mdash手持步槍的&mdash&mdash搖了搖頭。
&ldquo如果你們沒有汽油的話，那麼我們就隻好在這裡過夜了。
&rdquo &ldquo這是禁止的。
&rdquo &ldquo誰說的？&rdquo &ldquo你是平民。
&rdquo &ldquo沒人能讓我坐在外面的路邊上，等着别人來割斷喉嚨。
&rdquo &ldquo你是法國人嗎？&rdquo 二人之中隻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另一個坐在那裡，頭轉向一邊，盯着牆上的縫隙。
他看見的隻是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天空：他似乎在聆聽什麼，我也開始聆聽。
寂靜變得充滿了聲音，那些你叫不出字的雜音&mdash&mdash噼啪、嘎吱、沙沙&hellip&hellip像咳嗽或者耳語的聲音。
然後我聽見派爾的聲音&mdash&mdash他一定是走到梯子腳下了。
&ldquo你還好吧，托馬斯？&rdquo &ldquo上來吧。
&rdquo我回他道。
他開始爬梯子，那個一直沒有作聲的哨兵端起了他的輕機槍&mdash&mdash我們不認為他聽清了我們的對話：這是一個危險的、驚吓過度的動作，我發現他已經被恐懼給吓癱了。
我如軍長一般對他厲聲喝道：&ldquo把槍放下！&rdquo然後我又加上一句法語髒話，我想他會明白的。
他無意識地服從了我的指令，派爾爬了上來。
我說：&ldquo我們可以在這個哨崗裡平安地待到明天早上。
&rdquo &ldquo太好了。
&rdquo派爾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困惑。
他繼續說道：&ldquo這兩個蠢貨裡，不應該有一個去站崗嗎？&rdquo &ldquo他們不願意被一槍打死。
我希望你帶着比檸檬汁勁兒大一些的飲料。
&rdquo &ldquo下次吧，我一定會帶的。
&rdquo派爾說。
&ldquo一個漫長的夜晚在前面等着我們呢。
&rdquo現在，派爾跟我在一起，我就聽不見那些雜音了。
就連那兩個哨兵似乎也放松了一點兒。
&ldquo如果越盟的人來攻擊他們，會是什麼情形呢？&rdquo派爾問。
&ldquo他們會打一槍，然後跑掉。
你每天早上都能在《遠東日報》上讀到這種新聞，&lsquo西貢西南方向的某個哨崗，昨晚被越盟暫時控制。
&rsquo&rdquo &ldquo這前景可不樂觀。
&rdquo &ldquo在我們與西貢之間，有四十座這樣的哨崗。
不一定會輪到我們倒黴的。
&rdquo &ldquo我們可以吃這些三明治，&rdquo派爾說，&ldquo我真的認為，他們中的一個人，應該去放哨。
&rdquo &ldquo他是怕子彈打進來。
&rdquo現在，我們兩個人也坐在地上，那兩個越南哨兵更放松了些。
我對他們感到十分同情：這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讓這兩個沒受過訓練的士兵一夜又一夜地守在崗樓裡，永遠不确定越盟何時會穿過稻田，爬上公路。
我對派爾說：&ldquo你認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民主而戰嗎？我們應該讓約克·哈丁來向他們解釋。
&rdquo &ldquo你總是嘲笑約克。
&rdquo派爾說。
&ldquo我嘲笑的是，花那麼多時間去寫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精神概念的人。
&rdquo &ldquo對他而言，那些東西是存在的。
你難道沒有什麼精神概念嗎？比如說，上帝。
&rdquo &ldquo我沒有理由相信上帝。
你呢？&ldquo &ldquo我信。
我是唯一神論者。
&rdquo &ldquo人們所信奉的神靈何止幾億？嗯，就連一個羅馬天主教徒，當他驚慌、高興或者饑餓的時候，所信奉的上帝也不盡相同。
&rdquo &ldquo也許吧，如果有上帝的話，他理應無比浩大，并且在每個人眼裡都不相同。
&rdquo &ldquo就像曼谷的那尊大佛，&rdquo我說，&ldquo一次并不能看見他的全貌。
盡管他在那裡一動不動。
&rdquo &ldquo我猜你不過是在故作強硬，&rdquo派爾說，&ldquo你一定也是有信仰的，多多少少。
沒人能毫無信仰地去生活。
&rdquo &ldquo噢，我不是貝克萊主義者。
我相信我後背靠着的這堵牆。
我相信那邊的輕機槍。
&rdquo &ldquo我不是這個意思。
&rdquo &ldquo我相信我報道的事情，這點你們美國大部分記者都做不到。
&rdquo &ldquo來一支煙嗎？&rdquo &ldquo我不吸煙&mdash&mdash鴉片除外。
給哨兵來一支吧。
我們最好跟他們交個朋友。
&rdquo派爾起身去為他們點着香煙，然後又轉了回來。
我說：&ldquo希望香煙也有象征意義，跟鹽一樣。
&rdquo &ldquo你不信任他們嗎？&rdquo &ldquo沒有一個法國軍官，&rdquo我說，&ldquo願意單獨跟這兩個被吓壞了的哨兵在這些哨崗裡過夜。
嗯，我還聽到過有一個排的士兵把他們的長官交給敵方。
有時，越盟的擴音器比火箭筒更管用。
我不怪他們。
他們也不相信任何東西。
你和你這類的人想發動一場戰争，要别人幫忙，但那些人根本不感興趣。
&rdquo &ldquo他們不想要共産主義。
&rdquo &ldquo他們想要足夠的大米，&rdquo我說，&ldquo他們不想被一槍打死。
他們希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們不想要我們這些白皮膚的人圍在這裡，告訴他們什麼是他們所需要的。
&rdquo &ldquo如果印度支那淪陷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套言論我早知道了。
暹羅會淪陷。
馬來西亞會淪陷。
印度尼西亞也會淪陷。
淪陷是什麼意思呢？如果我相信你的上帝，相信還有來生的話，我就以來生的豎琴跟你的金冠打賭，五百年後也許不會再有紐約和倫敦，但他們還會在這片稻田裡種水稻，他們還會戴着他們的尖帽子，用長杆挑着他們的農産品去市場上出售。
孩子們仍會坐在水牛背上。
我喜歡水牛，它們不喜歡我們的味道，歐洲的味道。
記住&mdash&mdash從水牛的觀點來看，你也還是一個歐洲人。
&rdquo &ldquo他們将被迫相信别人告訴他們的話，别人不會允許他們去反思。
&rdquo &ldquo思想是一種奢侈。
你認為農民夜晚回到他們的土屋裡，會坐下來去想上帝和民主嗎？&rdquo &ldquo你說的好像整個國家都是農民。
那受過教育的人呢？他們會快樂嗎？&rdquo &ldquo噢，不會，&rdquo我說，&ldquo我們用我們的理念将他們撫養成人。
我們教給他們一些危險的遊戲，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并祈禱我們的喉嚨别被割斷。
其實被割斷也是活該。
真希望你的朋友約克也在這裡。
不知道他會覺得是什麼滋味。
&rdquo &ldquo約克·哈丁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
嗯，在朝鮮&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不是來服役的軍人，對吧？他有一張往返機票。
有了往返機票，勇氣就變成了一種智力訓練，像一個修道士的自我鞭笞。
我能受得了多少苦？那些可憐的家夥可沒法兒搭飛機回老家。
嗨，&rdquo我對那兩個哨兵說，&ldquo你們叫什麼名字？&rdquo我想，熟悉了之後也許可以讓他們加入我們的閑談。
他們沒有回答，隻是在那兩截煙頭後面盯着我們。
&ldquo他們以為我們是法國人。
&rdquo我說。
&ldquo這就是問題所在，&rdquo派爾說，&ldquo你不應該反對約克，你應該反對法國人。
他們的殖民主義。
&rdquo &ldquo什麼主義不主義。
用事實說話。
一個橡膠種植園主打他的工人&mdash&mdash好吧，我反對他。
這可不是殖民地的部長讓他去做的。
在法國的話，我想他會打老婆的。
我見過一位牧師，窮得連褲子都沒的換，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在一個霍亂流行的地區，挨家挨戶去訪問，隻吃米飯和鹹魚，做彌撒時用的是一個舊杯子&mdash&mdash一個木頭盤子。
我不相信上帝，但我支持這個牧師。
你為什麼不管這個叫殖民主義？&rdquo &ldquo這是殖民主義。
約克說，好的管理者往往反而很難改變壞的制度。
&rdquo &ldquo無論如何，法國人每天
派爾清了清嗓子，這是一個信号，意味着他又要親密地攀談起來。
&ldquo我希望鳳一切都好。
&rdquo他說。
&ldquo我可從未聽說她生過病。
&rdquo在車裡，我們望着一座哨崗沉下去，另一座又緩緩升起來，就像天平上的砝碼。
&ldquo我昨天看見她姐姐出來買東西。
&rdquo &ldquo我想她又邀請你去坐坐了吧。
&rdquo &ldquo老實說，的确如此。
&rdquo &ldquo她不會輕易放棄希望的。
&rdquo &ldquo希望？&rdquo &ldquo希望你能娶她的妹妹。
&rdquo &ldquo她跟我說你要走了。
&rdquo &ldquo這些謠言倒是傳得很快。
&rdquo 派爾說：&ldquo你會對我坦誠的，托馬斯，是不是？&rdquo &ldquo坦誠？&rdquo &ldquo我已經申請調動了，&rdquo他說，&ldquo我不希望我們都離開了，而隻留她自己在這裡。
&rdquo &ldquo我認為你會等到任期結束再走。
&rdquo 他毫不自我憐憫地說道：&ldquo我發現這種日子我根本不能承受。
&rdquo &ldquo你什麼時候走？&rdquo &ldquo還不知道。
他們認為在六個月之内，這個事情會被處理妥當。
&rdquo &ldquo這樣的日子，你能承受六個月嗎？&rdquo &ldquo不得不。
&rdquo &ldquo你以什麼理由申請離開的？&rdquo &ldquo我把這件事的大緻情況告訴給了經濟專員&mdash&mdash你見過的&mdash&mdash就是那個喬。
&rdquo &ldquo我想他會覺得我是個渾蛋，不讓你和我的女孩兒一起走。
&rdquo &ldquo噢，不，他是站在你這邊的。
&rdquo 車子噼裡啪啦地響了起來&mdash&mdash在我注意到這點之前，大概已經響了有一會兒了，因為我一直在回味派爾那個天真的問題：&ldquo你會坦誠嗎？&rdquo這樣的問題源自一個非常單純的心靈世界，在那裡你談論民主和沒有u字母的Honor[31]，就像舊墓碑上拼寫的那樣，而且談到這類詞的時候，你的意思就跟你父親所指的毫無差别。
我說：&ldquo我們用完了。
&rdquo &ldquo汽油？&rdquo &ldquo應該是足夠的。
起程之前我把油箱加滿了。
西甯的那些渾蛋用吸管把汽油吸光了。
我早該發現的。
這很像是他們的做法，留一些汽油，好讓我們駛出他們的地盤。
&rdquo &ldquo現在我們該怎麼辦？&rdquo &ldquo我們還能堅持開到下一個哨崗。
希望他們那裡會有汽油。
&rdquo 但是我們的運氣并不好。
在距離哨崗還有三十碼的地方，車子抛錨了。
我們步行走到哨崗腳下，我用法語向哨兵喊話，說我們是朋友，我們想要上去。
我可不想被越南哨兵一槍打死。
哨崗裡沒有回應：沒人出來偵察這裡的情況。
我對派爾說：&ldquo你有槍嗎？&rdquo &ldquo我從不帶槍。
&rdquo &ldquo我也是。
&rdquo 最後一抹夕陽灑在這平坦世界的邊緣，如同稻谷一般，青色與金黃色覆蓋在大地上：與青灰暗淡的天空相襯，哨崗看起來像油墨印出來的一樣，漆黑無比。
宵禁時間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我再次喊話，依舊無人回應。
&ldquo你知道從上一個碉堡算起，我們經過了多少個哨崗嗎？&rdquo &ldquo我沒注意。
&rdquo &ldquo我也沒。
&rdquo距離下一個碉堡，大概至少還有六公裡&mdash&mdash步行需要一個小時。
我第三次喊話，仍然沒有回應，仿佛那片寂靜就是對我的最終答複。
我說：&ldquo這裡看起來好像沒人，我最好爬上去看看。
&rdquo黃旗子上的紅色條紋已經褪成橘色，這表明我們已經出了和好教的地盤，來到越南軍管轄的區域。
派爾說：&ldquo你覺得如果我們等在這裡的話，會有汽車經過嗎？&rdquo &ldquo也許吧，但是他們可能來得更早。
&rdquo &ldquo我要不要回去把車燈打開，作為信号。
&rdquo &ldquo我的天哪，千萬不要。
就這樣。
&rdquo天色黑下來，我們走得跌跌撞撞，正急着去找一架梯子。
一些東西在腳底下碎裂開來；我能想象，這個聲音穿過了那些稻田，在被誰偷聽呢？派爾的輪廓已經看不清了，成為路邊模糊的一團。
黑暗，一旦當它落下來，就如同一塊石頭落下來一般。
我說：&ldquo待在那兒别動，等我喊你。
&rdquo我在想哨兵是否已經把梯子撤走，但它留在那裡&mdash&mdash盡管敵人可能會順着梯子爬上來，但那也是他們唯一的逃生路徑。
我開始向上爬。
我經常讀到人們在經曆恐懼時的内心想法：想到上帝，家庭，或者一個女人。
我佩服他們的控制力。
我這時什麼都沒想到，甚至連頭頂上的活闆門也沒想到，那幾秒鐘裡，我停止了我的存在：我完全被吓壞了。
在梯子的頂端，我的頭撞了一下，因為恐懼，我沒有數出來那些台階，聽不見，也看不到。
接着，我的腦袋從哨崗的泥地裡冒出來，沒人開槍打我，恐懼便悄悄溜走了。
3 一盞小油燈在地面上燃燒着，兩個人蹲在牆邊望着我。
其中一個手裡拿着司登輕機槍，另一個手持着步槍，但他們看上去吓壞了，跟我一樣。
他們看上去像學生，不過越南人的年齡會像太陽那樣忽然就落山了&mdash&mdash他們一會兒是小夥子，一會兒又成了老人。
我很高興我的膚色和眼睛的形狀就像是一本護照&mdash&mdash即便是處于恐懼之中，他們現在也不會開槍的。
我從地上走出來，向他們作保證，告訴他們我的車在外面，汽油用完了。
如果他們這裡剩有一點兒汽油的話，可以賣給我。
我瞪大眼睛看看四周，好像不太可能有汽油。
這個圓形的屋子裡空空如也，隻有一箱輕機槍用的子彈，一張木制小床，以及兩個挂在釘子上的背包。
兩個盤子裡還擺着一些剩飯、幾隻木筷，這表明他們并沒有什麼胃口。
&ldquo汽油夠我們開到下一個碉堡的就行，有嗎？&rdquo我問。
倚在牆邊那兩人中的一個&mdash&mdash手持步槍的&mdash&mdash搖了搖頭。
&ldquo如果你們沒有汽油的話，那麼我們就隻好在這裡過夜了。
&rdquo &ldquo這是禁止的。
&rdquo &ldquo誰說的？&rdquo &ldquo你是平民。
&rdquo &ldquo沒人能讓我坐在外面的路邊上，等着别人來割斷喉嚨。
&rdquo &ldquo你是法國人嗎？&rdquo 二人之中隻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另一個坐在那裡，頭轉向一邊，盯着牆上的縫隙。
他看見的隻是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天空：他似乎在聆聽什麼，我也開始聆聽。
寂靜變得充滿了聲音，那些你叫不出字的雜音&mdash&mdash噼啪、嘎吱、沙沙&hellip&hellip像咳嗽或者耳語的聲音。
然後我聽見派爾的聲音&mdash&mdash他一定是走到梯子腳下了。
&ldquo你還好吧，托馬斯？&rdquo &ldquo上來吧。
&rdquo我回他道。
他開始爬梯子，那個一直沒有作聲的哨兵端起了他的輕機槍&mdash&mdash我們不認為他聽清了我們的對話：這是一個危險的、驚吓過度的動作，我發現他已經被恐懼給吓癱了。
我如軍長一般對他厲聲喝道：&ldquo把槍放下！&rdquo然後我又加上一句法語髒話，我想他會明白的。
他無意識地服從了我的指令，派爾爬了上來。
我說：&ldquo我們可以在這個哨崗裡平安地待到明天早上。
&rdquo &ldquo太好了。
&rdquo派爾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困惑。
他繼續說道：&ldquo這兩個蠢貨裡，不應該有一個去站崗嗎？&rdquo &ldquo他們不願意被一槍打死。
我希望你帶着比檸檬汁勁兒大一些的飲料。
&rdquo &ldquo下次吧，我一定會帶的。
&rdquo派爾說。
&ldquo一個漫長的夜晚在前面等着我們呢。
&rdquo現在，派爾跟我在一起，我就聽不見那些雜音了。
就連那兩個哨兵似乎也放松了一點兒。
&ldquo如果越盟的人來攻擊他們，會是什麼情形呢？&rdquo派爾問。
&ldquo他們會打一槍，然後跑掉。
你每天早上都能在《遠東日報》上讀到這種新聞，&lsquo西貢西南方向的某個哨崗，昨晚被越盟暫時控制。
&rsquo&rdquo &ldquo這前景可不樂觀。
&rdquo &ldquo在我們與西貢之間，有四十座這樣的哨崗。
不一定會輪到我們倒黴的。
&rdquo &ldquo我們可以吃這些三明治，&rdquo派爾說，&ldquo我真的認為，他們中的一個人，應該去放哨。
&rdquo &ldquo他是怕子彈打進來。
&rdquo現在，我們兩個人也坐在地上，那兩個越南哨兵更放松了些。
我對他們感到十分同情：這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讓這兩個沒受過訓練的士兵一夜又一夜地守在崗樓裡，永遠不确定越盟何時會穿過稻田，爬上公路。
我對派爾說：&ldquo你認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民主而戰嗎？我們應該讓約克·哈丁來向他們解釋。
&rdquo &ldquo你總是嘲笑約克。
&rdquo派爾說。
&ldquo我嘲笑的是，花那麼多時間去寫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精神概念的人。
&rdquo &ldquo對他而言，那些東西是存在的。
你難道沒有什麼精神概念嗎？比如說，上帝。
&rdquo &ldquo我沒有理由相信上帝。
你呢？&ldquo &ldquo我信。
我是唯一神論者。
&rdquo &ldquo人們所信奉的神靈何止幾億？嗯，就連一個羅馬天主教徒，當他驚慌、高興或者饑餓的時候，所信奉的上帝也不盡相同。
&rdquo &ldquo也許吧，如果有上帝的話，他理應無比浩大，并且在每個人眼裡都不相同。
&rdquo &ldquo就像曼谷的那尊大佛，&rdquo我說，&ldquo一次并不能看見他的全貌。
盡管他在那裡一動不動。
&rdquo &ldquo我猜你不過是在故作強硬，&rdquo派爾說，&ldquo你一定也是有信仰的，多多少少。
沒人能毫無信仰地去生活。
&rdquo &ldquo噢，我不是貝克萊主義者。
我相信我後背靠着的這堵牆。
我相信那邊的輕機槍。
&rdquo &ldquo我不是這個意思。
&rdquo &ldquo我相信我報道的事情，這點你們美國大部分記者都做不到。
&rdquo &ldquo來一支煙嗎？&rdquo &ldquo我不吸煙&mdash&mdash鴉片除外。
給哨兵來一支吧。
我們最好跟他們交個朋友。
&rdquo派爾起身去為他們點着香煙，然後又轉了回來。
我說：&ldquo希望香煙也有象征意義，跟鹽一樣。
&rdquo &ldquo你不信任他們嗎？&rdquo &ldquo沒有一個法國軍官，&rdquo我說，&ldquo願意單獨跟這兩個被吓壞了的哨兵在這些哨崗裡過夜。
嗯，我還聽到過有一個排的士兵把他們的長官交給敵方。
有時，越盟的擴音器比火箭筒更管用。
我不怪他們。
他們也不相信任何東西。
你和你這類的人想發動一場戰争，要别人幫忙，但那些人根本不感興趣。
&rdquo &ldquo他們不想要共産主義。
&rdquo &ldquo他們想要足夠的大米，&rdquo我說，&ldquo他們不想被一槍打死。
他們希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們不想要我們這些白皮膚的人圍在這裡，告訴他們什麼是他們所需要的。
&rdquo &ldquo如果印度支那淪陷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套言論我早知道了。
暹羅會淪陷。
馬來西亞會淪陷。
印度尼西亞也會淪陷。
淪陷是什麼意思呢？如果我相信你的上帝，相信還有來生的話，我就以來生的豎琴跟你的金冠打賭，五百年後也許不會再有紐約和倫敦，但他們還會在這片稻田裡種水稻，他們還會戴着他們的尖帽子，用長杆挑着他們的農産品去市場上出售。
孩子們仍會坐在水牛背上。
我喜歡水牛，它們不喜歡我們的味道，歐洲的味道。
記住&mdash&mdash從水牛的觀點來看，你也還是一個歐洲人。
&rdquo &ldquo他們将被迫相信别人告訴他們的話，别人不會允許他們去反思。
&rdquo &ldquo思想是一種奢侈。
你認為農民夜晚回到他們的土屋裡，會坐下來去想上帝和民主嗎？&rdquo &ldquo你說的好像整個國家都是農民。
那受過教育的人呢？他們會快樂嗎？&rdquo &ldquo噢，不會，&rdquo我說，&ldquo我們用我們的理念将他們撫養成人。
我們教給他們一些危險的遊戲，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并祈禱我們的喉嚨别被割斷。
其實被割斷也是活該。
真希望你的朋友約克也在這裡。
不知道他會覺得是什麼滋味。
&rdquo &ldquo約克·哈丁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
嗯，在朝鮮&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不是來服役的軍人，對吧？他有一張往返機票。
有了往返機票，勇氣就變成了一種智力訓練，像一個修道士的自我鞭笞。
我能受得了多少苦？那些可憐的家夥可沒法兒搭飛機回老家。
嗨，&rdquo我對那兩個哨兵說，&ldquo你們叫什麼名字？&rdquo我想，熟悉了之後也許可以讓他們加入我們的閑談。
他們沒有回答，隻是在那兩截煙頭後面盯着我們。
&ldquo他們以為我們是法國人。
&rdquo我說。
&ldquo這就是問題所在，&rdquo派爾說，&ldquo你不應該反對約克，你應該反對法國人。
他們的殖民主義。
&rdquo &ldquo什麼主義不主義。
用事實說話。
一個橡膠種植園主打他的工人&mdash&mdash好吧，我反對他。
這可不是殖民地的部長讓他去做的。
在法國的話，我想他會打老婆的。
我見過一位牧師，窮得連褲子都沒的換，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在一個霍亂流行的地區，挨家挨戶去訪問，隻吃米飯和鹹魚，做彌撒時用的是一個舊杯子&mdash&mdash一個木頭盤子。
我不相信上帝，但我支持這個牧師。
你為什麼不管這個叫殖民主義？&rdquo &ldquo這是殖民主義。
約克說，好的管理者往往反而很難改變壞的制度。
&rdquo &ldquo無論如何，法國人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