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探究哲理就是學習死亡

關燈
我告訴他說,那天我離家雖然隻有一裡路,身體無恙,心情愉快,但我沒有把握能否平安抵家,就随即匆匆記下了我的想法。

    這些想法無時無刻不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萦繞在我的心頭,我随時随地都準備應付可能發生的事。

    這樣,死亡降臨時,我就不緻于措手不及。

     我們要盡量做到随時準備上路,尤其要注意隻管自己的事: 人生苦短,何必那麼多計劃[26]! &mdash&mdash賀拉斯 我們自己的事就夠我們忙碌的了,哪能再管别的事。

    這一個與其說抱怨死亡,不如說不想因死而中斷在望的勝利;那一個不想在女兒出嫁或子女受完教育前撒手人寰;這一個離不開妻子,那一個離不開兒子,似乎妻兒的陪伴是他們人生的主要樂趣。

     感謝上帝,我已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随時都可以離開人間。

    我沒什麼好遺憾的,雖然我對生命尚有眷戀,失去它會令我悲怆傷懷。

    我同一切斷絕了關系,幾乎同每個人告了别,就是沒同自己告别。

    從沒有人像我這樣對死亡的思想準備那樣充分,對生命那樣不在乎。

     不幸啊不幸,他們說, 一天光景就奪走了我的一切[27]。

     &mdash&mdash盧克萊修 而建築師說: 未竣工的工程半途而廢, 未砌好的牆壁搖搖欲墜[28]。

     &mdash&mdash維吉爾 絕不要作任何長遠的計劃,至少不要讓你的計劃看不到結束。

    我們生來就為了工作: 但願我死時還在工作[29]。

     &mdash&mdash奧維德 但願人人都工作,盡可能久地發揮生命的作用。

    但願死亡降臨時,我正在菜園裡勞作,對死滿不在乎,對我未竟的園子更不在乎。

    我看見有個人都快要死了,還在怨天尤人,抱怨命運不讓他完成手頭的工作,他正在撰寫我們第十五或十六位國王的傳記。

     誰也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人死後帶不走這些财産[30]。

     &mdash&mdash盧克萊修 這種平庸而有害的心境應該擺脫。

    公墓建在教堂旁或城裡最熱鬧的地方,用利庫爾戈斯[1]的話來說,是為了使民衆、婦女和兒童見到死人不驚慌失措。

    經常看見骸骨、墳茔和靈柩,我們就會不忘自身的處境: 古時慣用殺人給宴會助興, 武士們倒在酒杯上, 鮮血濺滿酒桌, 景象慘不忍睹[32]。

     &mdash&mdash西流斯·伊塔利庫斯 埃及人在宴會結束時,向賓客展示死神的畫像,讓拿畫像的人高喊:&ldquo喝吧,樂吧,你死時就這個模樣!&rdquo因此,我已養成習慣,不僅心裡常念着死,而且常把它挂在嘴邊。

    我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人死時的情形:他們說了什麼,有怎樣的面容和神情;我最愛讀的書是有關死的叙述。

     我舉的例子中顯然充斥着死亡的内容。

    我對這似乎情有獨鐘。

    如果我是編書的,我就要彙編一部死亡評論集。

    誰教會人死亡,就是教會人生活。

     狄凱阿科斯[33]編了這樣一部書,但目的不同,用處也不大。

     有人會說,事實與想象總是相差甚遠,劍術再高明,也難免有閃失。

    就讓他們說去吧。

    不過,事先考慮必定大有裨益。

    再說,泰然自若地走向死亡,這不是挺偉大嗎?況且,造化會幫助我們,給我們勇氣的。

    如果死亡來得突然和兇猛,我們根本來不及害怕;如果不是猝死,我發現,随着疾病的加重,就自然而然地把生命看輕了。

    我感到,身體健康時要比患病時更難下死的決心。

    我對生命不再那樣眷戀了,我已開始喪失興趣,因此,我對死就越來越不恐懼了。

    這使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随着生命的離去,死亡的接近,我将越來越能适應生與死的交替。

    凱撒說,事物遠看往往比近看顯得更大。

    我也作過多次嘗試,我發現無病要比有病時對疾病的恐懼更大。

    我在身體健康、精力充沛時,去想象與這截然相反的狀态,就會把患病時的煩惱擴大一倍,即使疾病纏身,其痛苦也未必有我現在想象的嚴重。

    我希冀這能幫助我适應死亡。

     從我們身體的日常變化和衰退中,可以看到造化是如何使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衰老的。

    對于一個老人,青春活力還剩幾許? 唉!老年人還剩下幾多生命[34]! &mdash&mdash馬克西米努 凱撒衛隊裡有一位士兵已精疲力竭,跑來求凱撒準許他尋死,凱撒瞧他衰老的樣子,風趣地說:&ldquo你以為還活着嗎?&rdquo假如我們突然死亡,我相信,我們是無法承受這個變化的。

    但是,如果死亡牽着我們的手,引導我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緩坡,我們仿佛處在死亡的凄慘氛圍中,漸漸地也就習以為常了;當青春從我們身上消逝時,我們竟然毫不感到震動。

    青春消逝,其實也是一種死亡,甚至比生命衰竭而死,比老死更不堪忍受。

    從活得不好到不活之間沒有大的跳躍,正如從一個幸福快樂的人到一個被痛苦熬煎的人沒有多大距離一樣。

     彎曲的身軀難以承受重力,心靈也如此。

    應讓心靈挺直腰杆,頂住死的壓力,因為心裡越怕,就越無甯日。

    若能坦然對待死亡,我們就可以誇口說,憂慮、痛苦、恐懼這些不是最小的煩惱,都不能占據我們的心靈,我們就會超越生存的狀況, 暴君威逼的目光, 亞得裡亞海上的風暴, 朱庇特手中的霹靂, 都不能撼動堅定的心[35]。

     &mdash&mdash賀拉斯 心靈就會控制淫欲和貪婪,制服貧困、恥辱以及其他任何不公正的命運。

    我們要盡我們所能獲得這一優勢,這是至高無上的自由,它能使我們蔑視一切暴力和不公,無視監牢和鐵鐐: 我讓你帶着手铐和腳鐐, 交繪兇殘的獄卒看守。

     &mdash&mdash神會來解救我的。

     &mdash&mdash你是想說:&ldquo我願死。

    死了一切都可結束[36]。

    &rdquo &mdash&mdash賀拉斯 我們的宗教從沒有比蔑視生命更可靠更厚實的基礎。

    我們用推理就可以得出這一結論:既然失去的東西追不回來,為什麼我們要害怕失去它?既然死亡威脅我們的方式形形色色,與其說什麼都怕,不如勇敢面對其中的一個。

     既然死不可避免,早死晚死有什麼關系?有人對蘇格拉底說:&ldquo三十僭主[37]判你死了。

    &rdquo蘇格拉底回答:&ldquo上天會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