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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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可逃,沒有人為我的命運承擔責任,我必須完全徹底、毫無條件地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給作品;我将這樣生活,在偏執的高壓之下,不時在逃跑的恐慌中感到絕望,總是重又跌回到另一個生活,摔到紙上。

    的确,寫作是其自身最權威的理解者和分析者,歐什瓦特·埃爾諾[343]稱之為:生活方式。

    作家要過作家的生活,至少要過有作家尊嚴的生活&hellip&hellip這個前提是不忍受讨價還價。

    生活尖厲、誘惑的聲音永遠在勾引,在傷害;沒有&ldquo解決辦法&rdquo,我已然清楚;我将永遠這樣柔弱,永遠試圖逃走,在人的生活中尋找位置,直到渾身戰栗地蜷縮到一顆心靈或一副身體旁取暖,結果導緻了對旅人靈魂與寫作惡魔的雙重出賣。

     我寫作,因為我有話想講出來;我寫作,因為這種&ldquo生活方式&rdquo适合我的性格和精神境界;因為作家的表述能夠達到最高層次的、永遠無法通過生活事件傳遞的生命感受;因為這種生命感受也不可成為作家的目标,他必須否定它,必須将這一切搶救下來并藏到一個封閉的形式裡,在那裡,作品本身也有了生命,無須從周圍世界汲養,也不需要親屬和信徒、成功和反響。

    我有什麼話想說出來&mdash&mdash我寫完一本書後,再寫一本書,之後我才懂得,作家的&ldquo計劃&rdquo不是叢書系列&mdash&mdash在我寫下的每行字裡,總是想表達同樣的内容,隻是通過多部作品和多種體裁,潮水朝向唯一、共同的三角洲湧流,這時候我隻是在場而已,我的全部意義和命運就是:我必須在場,因為有什麼東西想通過我來表達自己。

    這個&ldquo什麼&rdquo是不成形的,有時我覺得,它是反靈魂的。

    寫作的原始素材始終都隻是泥土而已,要想讓它進行有生命地運轉,要吹入[344]比靈魂更多的東西,要賦予它比例和外形。

    我焦慮無助地以寫作為生,整日與作品面目相對,我看不清它的終極比例,由于充滿多餘、雜碎、偶然之物,我已經感覺不到它的大小,就像一個人感覺不到生命的大小;也許,作品隻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能獲得其終極形式,但也可能要在生命結束後才可塵埃落定,所有的繁裝瑣飾紛紛脫落,作品脫穎而出,成為一個有機體,一個具有生存活力的整體。

    我不能看清自己在這項任務中可以浪蕩到哪兒;也許在作品的深山老林裡,作家從來都辨不清路,這裡的路牌指不了路,隻有你的本能和神秘的聲音能夠指引你翻山越嶺。

    我從來不能理解那些在靈感突發的瞬間能夠&ldquo想出&rdquo不朽名言的作家們;是寫作找到我們,不是我們找到寫作,我們最多能做的是:不逃避它。

    有時候寫作非常令人欣悅,我所寫下的每一行字隻是徘徊,拖延;成千上萬句的細緻描寫,書裡漫長的字行,所有都隻是遁詞而已,為了逃避所承擔的任務。

    以後總有一天,你不可能再逃避見面,不可能再寫一本書,不可能再跟分期付款似的請求作家的命運之神給你延期;總有一天,你不得不坐下來面對任務,直到你再不能說出别人無法替你說出的話為止&hellip&hellip我的所有作家式冒險都是在為逃跑和不忠做準備;就像懇求魔鬼先放過我一碼,還沒到時候,現在我想先說說别的;這隻是在做準備,建立新的關系,我還沒聽清自己的聲音,我耳朵裡灌滿了陌生的旋律,我必須先忘掉我所聽到和所理解的一切,必須忘掉在我生存的時代無處不在、強大得能夠穿透一切的文學旋律&hellip&hellip是的,我先随便寫點什麼,以後,等以後我會全力以赴地完成我的任務!我就是這樣寫書的,仿佛是給命運納稅,試圖通過微小的犧牲平息無情上帝的嗔怒。

    但我隐約而痛苦地明白,我不可能這般輕易地逃走。

     &ldquo以後您将寫什麼呢?&rdquo他們問我。

    有時我吃驚地意識到,确實還存在作家的命運;有一些任務,有一些感情或感性責任,恰恰不大可能逃避掉。

    我絕望地發現,在許多年前,甚至在我的前生前世,我就清楚地預知我将要寫什麼&mdash&mdash我在聊天中提到的寫書念頭,以後,哪天,可能,我想寫一本什麼書&mdash&mdash許多年後,我有一天震驚地發現,書我已經寫好了,而且跟我許多年前心血來潮、随口一提的内容一模一樣。

    我要能夠擺脫這類&ldquo随口一提&rdquo的寫作任務該有多好,&ldquo推掉&rdquo一個,再推一個,休息一下,伸個懶腰,或許為另一類嘗試積蓄力量;但是我連一個字母都未能逃避。

    顯然,我寫的每行字都屬于任務範疇,也包括那些多餘、不完美、有罪地誇大或輕率的文字&hellip&hellip我很清楚,我從來沒準備寫一部以後将&ldquo講述一切&rdquo的&ldquo巨著”巨著隻有那些文藝愛好者或生活在文學領域的專家們才準備寫。

    其實我還是相信,不管怎麼說,那些出于多事、躁亂、内疚擔負起的寫作任務都是無法逃避的,即使是在時事文章中,我也有機會在某一行或某一段裡說出别人不可能替我說出的話。

    我覺得很有可能,我想說的話也并非那麼精明絕頂,極端原創,閃爍着耀眼的精神光芒;也許,我該在适當的時間和适當的地點以通俗的方式講出來,因為在生活中,就像文學中的重要陳述,那些能夠徹底表達一個人内心的話語或看法,絕大多數時候都相當簡單。

    我有的時候這樣想象,我所寫的一切都隻是前言和遁詞;實際上我隻想寫,隻想描述一個人物,我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物活着,我連他的姓名都知道,我認識他。

    比方說,這個人物很可能是一位年長的女性,她站在人群的中央,并非聰穎絕倫,也非好得出奇,然而她卻知道什麼,有可能是她肯定不能用詞語表達的生活&ldquo秘密”沉穩自信,僅此而已&hellip&hellip相對所有的現實而言,我在寫作過程中首先想窺視這個女人,這個陌生女人的秘密。

    這是作家的&ldquo計劃&rdquo嗎?肯定不是。

    有的時候我感到震驚,我要花費多少精力走多少彎路,才能找到朝向她的那條路;我要走遍上百座記憶的島嶼,才可能找到她&mdash&mdash對于生活我知道的或我想知道的一切都跟她有關;我都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是否有過這麼個人,我是否在什麼地方遇見過她。

    也許她是母親,另一位我想見到的永恒、未知的母親;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所寫的每一行字、每一本書和我所采用的每一種文體,全都是在研究她,仿佛她能給予我答案。

    之後許多年過去,生活中充滿了寫作、讨價還價和嘗試。

    當我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猶疑地看到這個人的面孔時,卻聽不見她的聲音;後來突然有那麼一刻,在陌生的地方,我意外地瞧見了她。

    好像我的寫作不是别的,隻是遁詞和時機,有一天能夠遇見她。

     11 當作家寫這類文字寫到&ldquo尾聲&rdquo時,該在哪裡畫句号呢? 生活在跟書競跑。

    有一天中午,那是在秋季,我父親死了。

    他死得充滿力量、尊嚴和榜樣性。

    仿佛他向我們展示,一個人應該怎樣死&mdash&mdash他是攥着我的手死的,從那一刻開始,我的死亡恐懼得到了修正;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死亡,害怕那種陌生和恐怖;我隻是不舍得放棄生命,我向死亡索要生命的滋味與氣息;但是就在那一刻,當我父親閉上眼時,我理解了,死亡既不好也不壞,不具任何特征。

     很長時間我都痛苦。

    跟我們近得難解難分的這些人,我們隻能通過死亡完全理解他們。

    父親死在陌生的城市,在陌生人中間,隻有我們,隻有家人守在他身邊,情況如此錯綜複雜&mdash&mdash死亡也對此做出了解釋&mdash&mdash他是死亡的意義與内容。

    通常來說,父親去世是一場大爆炸,家庭會在這種時候土崩瓦解,每個人踏上自己的路。

    他直到最後一刻都很清醒;他在去世前的半個小時叫來了醫院的大夫,并打着優雅的手勢說:&ldquo我安排好了,先生們會得到酬金的。

    &rdquo他就是這樣死去的,死得像一位高貴的紳士,不會帶着任何拖欠離開人世;他主動、老練地安排好一切,每個人都能得到自己的那份,每個人都得到一個微笑、一個眼神或一次握手。

    &ldquo這是我的最後一天。

    &rdquo他在去世的那天早上這樣說;他用近視并疲憊的眼睛望着窗前的幾棵大樹,盯着秋日的樹冠看了好久。

    即使在死神降臨的最後時刻,當他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有幾小時或幾分鐘就必須死去,他依舊保持驚人的睿智和平靜。

    我始終為他的這種神奇能力驚歎不已,他總是能夠遠遠地、從他身處的遠方審視生活。

    這種隻有他才具有的特殊能力,一直保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在最後幾天,他還談起他在那裡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他最終不得不離開那裡而客死異鄉。

    他不能忍受這種分離。

    也許正是這種變更奪去他的性命;他的身體本來還能跟年齡抗争,但他的心放棄了對生活的渴望。

    再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

    年過花甲的人很難承受被迫的遷徙。

    他在最後幾天,夢見了他出世、生活、工作過的老城,他對那裡的每扇大門都了如指掌。

    有一天早晨,他從短促的睡眠中醒來,帶着疲憊但快樂的微笑說:&ldquo夜裡我又去了那兒。

    你知道嗎?我又在夢裡去了班庫,好像路過了觀景台,我看到腳下山谷裡的城市。

    &rdquo他的微笑是那樣快樂,好像剛去尋歡回來一樣。

    那些天,他已經非常虛弱了,很少開口,但眼睛睜得很大,放射着特别的光亮。

    他用這副放光的眼神望着每一個走到他病床前的人,好像在那一刻才真正辨認出那些熟悉和陌生的面孔,他想了解隐在那些輪廓線裡、此前他從未注意到的新意義。

    但是在每張面孔後,他看到的都是&ldquo城市&rdquo的某個地方;他夢見城市,在夢中的郊外森林裡散步,在歐蒂莉亞,在赫拉多瓦。

    這座城市對他來說,是家庭唯一的真正舞台;當他不得不離開那裡,仿佛生活的舞台也搖晃,坍塌。

    離鄉之後,他從來不曾提起那些留在家鄉的人們,不再談我們住過的房子,不再談過去的家;他羞慚地将那些記憶隐藏起來,恥于面對自己的痛苦,否認自己面對的絕望。

    但是,夢把他在白天想都不願想的東西帶到了眼前,瀕死前的夢一下子映出了他永遠渴望回歸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地講述着這些夢;但從他睿智、疲憊的眼睛裡放射出的光芒駁斥了他說話時那股漫不經心、不以為然的語調。

    他離開那座城市的時候,早已在内心向她訣别,在死亡預感中,他又一次夢幻般地回到那裡:他又看到了她,愛她,并呼喚她。

     最後一個夜晚,午夜時分,我不能忍受自己繼續待在陌生城市的旅店裡,我鑽進汽車,去了醫院。

    他已經非常虛弱了,醒着躺在床上;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隻有母親神不守舍地坐在床邊,攥着他的手;三天三夜的護理,已使母親精疲力竭,在最後那幾個小時裡,她幾乎處于半昏迷狀态,繼續機械地護理他,呼喚他。

    我坐到床邊,望着那張奄奄一息、親切而憂傷的面孔;因為擔心吵醒我母親,父親用很小的聲音謝謝我來看他。

    他總是這樣:禮貌,鄭重,平靜。

    &ldquo謝謝你又跑來一趟。

    &rdquo他說,他的嗓音是那麼柔和而寬厚,淚水盈滿我的眼眶。

    父親又講了他的處世秘訣,禮貌的秘訣。

    有的時候我這樣認為,那是一個人所能給與另一個人最大的财富。

    他對待每位家庭成員,都像對待一位高貴的客人;他每次串門,都不會忘記給家庭女成員們帶去高雅、别緻的禮物;在所有家庭或官方的節日裡,他都會送去賀卡和幾枝鮮花。

    即使在病危的最後一夜,他依舊那樣幹淨整潔、儀态端莊地躺在病床上,周圍整理得井然有序,就像在一個尋常之夜上床歇息。

    就在那天晚上的那幾個小時裡,我理解了父親的貴族主義品德。

    他的一生都是抱着這種仁慈、紳士的高尚品質度過的。

    我在床邊坐了很久,我們沒有說話,隻是四目相對。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用一種疼愛、探究、分析的眼神望着我。

    我承受住了這副目光;就這樣,我們一聲不響地彼此相視了一個小時之久。

    他回憶起了什麼?他本來想跟我講些什麼?他沒跟我講過,從來沒講,即使在最後那一個小時裡也沒有講。

    他的沉默是一種機敏,不是脆弱。

    他非常懂得,在彼此之間,在人和人之間,沒有什麼要比機敏、謹慎地平心相待的秘密更幸福了。

    總之,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向我道别,跟長子道别,似乎他想告訴我什麼,一句話,一句家族密語、生活箴言或私下的點撥&mdash&mdash但他緘口不語,似乎心裡明白,他幫不了誰,個人和家族隻能聽天由命。

    他用探究的目光望着我,眼睛睜得很大,仿佛他終于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他要為一個很久遠的問題尋找答案。

    但我不能回答他。

    後來,他向我伸出纖柔、羸弱的手,緊緊攥住了我的手。

    他一句話沒說,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松開我的手。

    我離開了病房。

     第二天中午,他已經奄奄一息。

    病房裡許多人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惶恐無措。

    現在他已不再注意我們,而是出神地盯着窗外,盯着婆娑的淡黃色樹葉。

    兩點半時,他說:&ldquo起霧了。

    &rdquo果真,在他的眼前恍惚升起淡薄的霧氣;房間裡也薄霧缭繞。

    他安靜地躺了一會兒;後來,醫生為他阖上了眼睛。

    在這一刻,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ldquo是的,這件事現在終于發生,父親死了。

    &rdquo我心不在焉地這樣想。

    我走出病房,來到走廊,似乎想要理解所發生的一切:父親有病,去世了,現在要把他埋掉,這一切都挺正常。

    過了一會兒,棺材運來,随後又運走。

    我想點支煙,但走廊裡來往的人很多,我沒有點,我不知道&ldquo這種時候&rdquo适不适合吸煙。

    我抄起外套,轉身走了。

    那是在十月中旬,屋外飄着冷雨,我走在泥濘的林蔭道上,四周空寂無人,我既無傷感,也無恐懼,唯一的渴望是想吃點什麼,因為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

    在這條直通市區的道路中央,我忽然看到了一輛馬車;那輛馬車由兩匹馬拉着,走得很慢,朝着墓地小教堂方向行駛,車上運的是我躺在棺材裡的父親。

    我們在雨裡慢慢地走,我亦步亦趨地跟着馬車,從醫院到墓地,在這條并不很長的路上,我突然近距離地看到我父親的一生,那般奪目地清晰,那般吓人地真實,在此之前我從來沒這樣看到過。

    兩匹馬無精打采地走在泥地裡,我不時需要放慢腳步,因為拉着靈柩的馬車落在我身後。

    在這條路上我懂得了,父親是我生命中唯一一位跟我有&ldquo關系&rdquo的人,我跟他之間有某種私事,這種事情不可能&ldquo了結&rdquo,也從不可能&ldquo談開&rdquo&mdash&mdash這些應該談但沒有談的事情,現在已變成永遠的喑啞碎片&hellip&hellip馬車在墓地大門口拐彎,消失在樹林裡。

    我停下腳步,點了支煙,望着靈車駛去的方向,開始渾身顫抖。

    這一瞬間我開始明白,父親死了。

     12 父親下葬了,我感覺自己通過了一次新的評審,晉升了一級。

    我被一種十分特别、令人窒息的自由感所捕獲,仿佛有人告訴我說:現在你什麼都可以幹了,你可以加入無政府主義黨派,可以把自己吊死,你可以幹你想幹的一切,不再有禁忌&hellip&hellip當然,這種&ldquo自由&rdquo是虛無的,其實派不上任何用場。

    根本不存在其他的自由,隻有愛和順從的自由。

    但在父親去世之後,我必須意識到,生活中隻有他無私地待我,以他自己有教養的可悲方式&mdash&mdash我愛不了别人,憤怒、創傷與複仇的欲望替代了愛與順從在我心裡作祟。

    這種理解和洞悉,削弱并排解了我的悲怆;我不相信&ldquo痊愈&rdquo,也不相信和平。

    我知道,我不會再無條件地跟誰卷入充滿人性的關系裡了;我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寫作,追求&ldquo生活方式&rdquo,我要把留在自己内心深處和個人世界裡的人性,全部珍藏在文字中。

     因為,我生活的這個世界本身,都不再相信&ldquo和平&rdquo,不再相信&ldquo痊愈&rdquo。

    受到驚吓的小市民們,在各個角落裡哀怨悲号,他們除了糾纏和砍價之外,腦子裡什麼都不想。

    陰郁的光線,投向生活的山野。

    我生活在一個可怕可疑的世界裡,那裡的國家政要們一次又一次地給民衆緩期,似乎在公開鼓勵大家,可以往地裡再播種一次小麥,可以再寫一本書或建一座橋;生活和工作就在這種永恒的危機感中進行。

    我所出生的那個階層,跟迅速攀升的階層混淆到了一起;它的文化層次在最後二十年裡令人震驚地墜落,文明人的需求岌岌可危。

    我所學習并笃信的思想,日複一日地像一錢不值的破爛被扔進垃圾堆;從衆本能的恐怖統治,籠罩在昔日文明的遼闊領域之上。

    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不僅已對精神的偉大造化不屑一顧,而且還把它跟日常人和市井精神的風格相對立。

    能夠顯著、有效地影響我們這個時代的思想,充滿了絕望;我對同時代大衆的庸俗品位、娛樂與需求感到不屑,我對他們的道德觀持懷疑态度,那些完全滿足大衆欲望的當代技術與稱雄的野心,在我看來都是悲劇。

    有靈魂的人是孤獨的,他們被迫鑽進各地的茔窟,就像在中世紀懷揣密文、到處藏身的僧侶們躲避征服者的迫害那樣。

    确定無疑的悲劇性驚恐,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這段時間裡,我必須盡可能地活下來,并寫作。

    這非常困難。

    有時候我驚詫地意識到,在靈魂裡和品位上,我覺得自己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根本不像二十五歲。

    我們這些在這個&ldquo階層&rdquo最後一個榮耀時刻降生的人,命運都相同。

    今天的寫作者,似乎隻想為他們身後的時代留下見證&hellip&hellip見證在我們出生的那個世紀裡,曾經高唱過理性的凱歌。

    隻要我還能寫下一個字,我就會見證:見證曾有過這樣的一個時代,生活過這樣幾代人,他們蔑視本能,高唱理性的凱歌,他們相信精神的抵禦力能夠遏制芸芸衆生的死亡欲望。

    就生命規劃而言,這算不上是個大手筆,但我做不出别的規劃。

    我能做的一切,就是想以自己冷酷、不忠的方式,保持對道德的忠誠。

    是的,我耳聞目睹了歐洲,我親身經曆了一種文化&hellip&hellip我能否從生命的手中獲取更多?好吧,我在這裡告一段落,我就像一名從慘敗的戰役中幸存的講述者語調沉重地說:我想要記住,我想要沉默。

     自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