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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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又是多麼無能為力。

    我别無選擇,隻能是服從。

    但我沒有力量再次走進那個帳篷,它像一頭獅子的血盆大口,早上那些痛苦的思慮以及其他更殘酷的思考正如同貪婪的颌骨和尖利的牙齒在等待着我。

    我告訴伯爵,我将在河岸等着他。

    然後,我盡量避免與任何人相遇,鑽進河岸邊上的一堆柳樹叢裡。

    我躲在昏暗潮濕中,選擇了一個能透過樹葉縫隙看到修道院的位置坐了下來,在被迫的無所事事中又度過了幾個小時。

    我呼吸着飽含水分的清新空氣,想着:萊娜塔此時正躺在粘濕的地上,在苔藓蜘蛛和潮蟲中間,發病,疲憊不堪。

     我擔心,如果我被一陣陣向我襲來的絕望浪潮所吞沒,我會喪失理智行動的能力,所以我頑強地迫使自己不失去清楚的思路。

    猶如解答一道難題一樣,我把所有可能搭救萊娜塔的辦法都想過了,但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

    唯一的辦法隻能是,用武力控制修道院,砸開監獄大門,在大主教調集相當數量的隊伍到來之前把萊娜塔帶到很遠的地方。

    我陷入這樣的遐想,甚至想象到即将在伯爵的人馬與大主教的信徒們之間展開的戰鬥的所有細節。

    我想好了将對吓壞了的修女們說的話,勸她們不要對解救修女瑪麗亞的行動進行抵抗,并且熱淚盈眶地一遍遍重複着将對獲救的萊娜塔說的話。

     已是黃昏時分,我又陷入極端苦悶的境地。

    終于聽到附近有腳步聲。

    我轉過身,看到伯爵正向我走來,不遠的地方站着我們的米海裡,他手裡握着兩匹馬的缰繩。

    伯爵的臉色陰沉沉的,這是我以前從來沒見到過的。

    一刹那間我想到:一切都完了,萊娜塔已經被處決了。

    我不由自主地叫道: &ldquo難道我們已來不及了?&rdquo 伯爵回答道: &ldquo我們現在應該走,魯蔔列希特。

    我确信,我眼下在這裡的力量對于我們要采取的行動是不夠的。

    我們應該尋找同盟者,連古羅馬人當年也不為此感到慚愧。

    我知道,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個城堡,我和它的主人關系很好。

    走吧,我們去帶回十來個好漢。

    &rdquo 這一求援與我的遐想驚人的一緻。

    我一分鐘也沒有懷疑伯爵這些話的真誠性,我沒有想到:我們倆人離開修道院是不明智的;相反,我完全贊同地急忙向兩匹馬走去,很快我們已奔馳起來了。

    我問伯爵,路遠嗎,回答我,要抓緊時間,最初一段路要沿着河谷走,以免我們的離去被營地裡的人發現。

    所有這一切都像是真的,當時我已準備好緊随伯爵,用長劍為自己打開道路。

     在河谷裡大約走了十五分鐘,我們騎上岸,沿着坎坷的鄉村道路徑直向西馳去。

    夕陽把我的眼睛刺得發花,它用自己的光線遊戲在我面前築起一座座由雲彩搭成的奇妙城堡,然後又立刻摧毀掉它們。

    我覺得,正是在這些透明的宮殿裡我們才能找到正尋找的幫助。

    我快馬加鞭,好像真的希望騎到奧羅拉(5)為福玻斯(6)打開火紅大門的那個國家去。

    風在我耳邊發出不知是贊同的喊聲,還是無指望的預言。

    西邊漸漸昏暗起來,紅通通的太陽落到了最低的雲彩後面,周圍變得涼了,但沒有任何人居住的迹象,怎麼也看不見伯爵向我提的那個城堡塔樓。

    我問了伯爵好幾次,是否還需要走很長時間,但沒有得到回答。

    終于,看到我的馬已疲乏,道路完全消失在亂石堆裡,我蓦地拉住馬勒,喊道: &ldquo伯爵!您騙了我!沒有什麼城堡!你在把我往哪兒領呢?&rdquo 這時,伯爵也勒住了馬,用輕輕的、有時他也能從自身上找到的真誠的聲音回答道: &ldquo是的,我騙了你,沒有城堡。

    &rdquo 我的整個身體都涼了,雙手顫抖着,我策馬直奔伯爵,想在這僻靜無人的山谷,在晚色降臨時分與他進行決鬥。

    我喊道: &ldquo您為什麼這樣做?您需要什麼?回答!不然的話我打死你!&rdquo 伯爵非常平靜地回答道: &ldquo你在發瘋,魯蔔列希特!你先聽我說,然後再威脅。

    我得知,福馬已指定今天晚上第二次審訊。

    不管我怎麼努力,也沒能改變這個決定。

    我毫不懷疑:如果你留在修道院,你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行動,這樣就會把整個事情都搞砸了。

    我決定把你暫時帶出來,為的是挽救你和你心愛的人。

    &rdquo &ldquo怎麼!&rdquo我又問了一遍,&ldquo第二次審問定在今天晚上!也就是說,它現在正進行着呢?但這次審問是使用恫吓!也就是說,他們這時正在拷打萊娜塔,而我卻遠遠地離開了她!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mdash&mdash在田野裡,甚至不能對她的呻吟回應一聲!&rdquo 瘋狂的沖動過去了,我從馬上跳下來,臉朝下撲到因晚霞而潮濕的石頭上,把臉貼在上面,淚水再一次無法遏止地流下來,因為此時我就像一個女人或者孩子一樣,沒有任何其他的與命運作鬥争的武器。

    我想象着這一時刻萊娜塔正經受着的所有恐怖,仿佛看到劊子手正在踐踏、折磨、摧殘我最寶貴的萊娜塔的身體,仿佛聽到她孤立無援的呻吟聲,看到她絕望的目光正在尋找幫助或同情,但碰到的又是法官們野獸般的臉。

    我由于恐怖和悲憤喘不上氣來了,躺在黑色的土地上我毫無希望地号啕大哭。

    當時我真誠地隻想一件事:和萊娜塔在一起,讓自己的身體也承受她承受的一切折磨。

    當她被摧殘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卻沒感到疼痛&mdash&mdash我覺得這是可怕的、荒謬的。

     伯爵急忙坐到我跟前,也把我看成孩子似的溫柔地安慰我。

    他用最有說服力的方式勸說我,不應這麼害怕我們無法制止的拷打,因為很多人經受住了拷打,并沒有使自己的健康受到損害。

    伯爵說出一個煉金術士的名字,莫斯塔爾的邪教徒們拷打了他三十次,甚至用木樁刺穿他的身體,想從他嘴裡得到他似乎知道的一塊哲學石頭的秘密,但他活到了須眉交白的年齡。

    而且,按伯爵的話,第一天萊娜塔不可能受到任何特别的折磨,最多是在拷刑架上把胳膊關節脫臼,可劊子手本人會立即使它複位的。

    伯爵為了安慰我,還舉出哲學家安涅·塞涅卡(7)說過的話:&ldquo對于人來說,經受肉體上的折磨是有益處的。

    &rdquo 當然,伯爵的這些話絲毫也不能使我平靜下來,而且有時倒像是投進我絕望之大火的可燃材料。

    終于,伯爵看到他所有的議論和理智的論據對我的情緒都無濟于事,他才對我說出這樣一段話: &ldquo喏,聽着,魯蔔列希特,我向你說出我的計劃,好讓你不要把我當作敵人,而當作我的朋友。

    你要知道,我已為你解救你心上的人做好了一切準備。

    瑪爾塔師太對修女瑪麗亞特别有好感,而且她與福馬法師屬于不同的宗教派别,無論用什麼事使多米尼加人感到懊喪,她都會很高興的。

    你知道,僧侶團體像狗一樣互相之間勾心鬥角。

    簡單地說,瑪爾塔師太經過我的多方勸說之後,同意幫助我們安排你的萊娜塔逃跑。

    但你知道,這種事情隻能在夜間進行,在月亮的友好沉默中(8)。

    我們現在返回修道院。

    在大門口和監獄旁守衛的都是完全忠于女院長、像崇拜聖人一樣崇拜修女瑪麗亞的女修道士。

    她們将給我們打開所有的門栓。

    你下到地下室裡,把你的萊娜塔帶出來,如果她不能走的話,把她抱出來。

    米海裡和兩匹體力強壯的馬将在門口等着你,你立刻直奔我的城堡。

    以後我們再看看接着怎麼辦。

    我相信,不僅所有其他的人,連福馬本人,别看他有個聖徒的名字,也都會相信:修女瑪麗亞是被惡魔救走的。

    好吧,給我你的手,别再拖延了!&rdquo 在伯爵的計劃裡,指導他行動的青年人想象力中的新奇古怪東西要比人們的經驗和知識多,但這是我從自己的挫折的無底洞裡可以抓住并靠它爬上來的最後一根繩子。

    我們又騎上馬,在已降臨的昏暗中困難地辨别道路,催趕着馬&mdash&mdash這一次是朝相反的方向疾馳。

    幸運的是,我們沒有迷失方向,在一輪彎月的幽暗光線下到達了我們的營地。

     (1)鳳凰:神話中的一種鳥。

    按古老傳說,這種鳥到了晚年便自焚,從灰燼中複活再生。

    它是永生的象征。

     (2)查士丁尼一世(482&mdash565):527年起為拜占廷皇帝,他下令編纂羅馬法典。

     (3)施瓦爾岑見格(1463&mdash1528):德國法律學家。

     (4)彼得:新約中的使徒之一,教會傳說中稱他為第一任羅馬主教。

     (5)奧羅拉:羅馬神話中的曙光女神。

     (6)福玻斯:阿波羅神的别名。

     (7)安涅·塞涅卡(約公元前4&mdash公元65):古羅馬政治活動家,斯多葛派的代表。

     (8)原文為拉丁文,引自維吉爾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