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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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見天使萊娜塔始明真相苦修行靈肉搏擊薄命女終難承受棄紅塵Ⅰ 有一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樣,又上可愛的阿格涅莎那兒串門去了,回到住所時已經相當晚了,我不得不用一些小禮物作為賄賂而讓夜間值更人給我放行。

    走近我們的住所時,在半明半暗中我分辨出好像有一個人像貓兒一樣坐在門檻上,很快我就認出來,原來是&mdash&mdash路易莎,她一見到是我,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迎着我奔過來,她猶帶着幾分畏懼向我講述萊娜塔女士身上今兒發生了某種意想不到的、令人可怖的情況,而她,路易莎,則擔心這是不是有什麼妖精在作祟。

    從她那詳細的描述中我很快明白,萊娜塔是又被惡魔附體而重新發作了,這種着魔後的大發作我已經見過,在那種狀态中,精靈潛入到她體内,殘酷地折磨她、污辱她。

    于是,我立即想起,最近幾天萊娜塔确是特别憂郁,十分煩躁,可是,我卻并沒有正視這種征兆,反倒表現出很輕率的、很不得體的漠不關心的态度。

     在那會兒我有這樣一種感覺,仿佛有誰紮破了我的心髒,于是,我對萊娜塔的愛之泉,便突然在我的心頭噴湧出一道道有力而飽滿的水花。

    我趕緊奔上樓,腦子中已經想象着就要做出的舉動的每一個細節:我将請求萊娜塔的寬恕,去親吻她的手,去傾聽她回報給我的那些溫柔親熱的話語。

    我撞見萊娜塔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地躺着,就像往常總有的那樣,被這種大發作折騰得半死半活,她的臉,在微弱的燭光的映照下,就像那白色的蠟做成的面具。

    在看見我之後,她沒有微笑,沒有高興,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激動的動作。

    我便跪倒在她的床頭而開始向她認錯: &ldquo萊娜塔,請你寬恕我!近來我的行為舉止,的确是很不得體。

    我犯下一個嚴重的罪過,這就是把你扔下不管。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怎麼幹下了這種事,為什麼要幹這種事。

    不過,這種事往後再也不會有的,我向你發誓!&rdquo 萊娜塔打斷了我的話,她用悄悄的但清晰而果斷的嗓音對我說道: &ldquo魯蔔列希恃,現在應當是我說,而你聽着。

    今兒在我身心發生了某種極其重大的事件,我還不能用理智去消化它。

    我的一生在今天斷成兩半,尚在未來中期待着我的那一切将同過去所經受的迥然有别。

    &rdquo 在這樣莊重的開場白之後,萊娜塔把她那蒼白的、嚴肅的臉轉向我,對我說出了下面這一番話: 最近一周,我對萊娜塔極少有關注的時候,她由于孤獨而特别傷心,整天整天地痛哭,但她一直精心掩飾,不讓我看出她的心情。

    可是,人在憂愁苦悶時,他面對着那些充滿敵意的惡魔的進攻就會束手無策,于是,萊娜塔的那個宿敵,那個當初在亨利希伯爵的城堡中就迫害過她的那個惡魔,又來把她給制服了,它潛入她體内,一邊把她弄得糊裡糊塗,一邊把她擊倒在地闆上。

    但是,就在她四肢伸開地躺在地闆上幾乎不省人事之際&mdash&mdash突然在她眼前出現明亮的光輝,在這光輝中呈現出那燃燒着的天使的面容,她從自己童年那幸福的時日過後再也不曾見到過這樣的天使了。

    萊娜塔立即認出這就是她那位馬迪埃爾,因為他的音容笑貌一如既往,他的臉閃閃發光,眼睛像天空一樣碧藍碧藍,頭發仿佛是一團黃燦燦的金線,身上的衣眼是由那火紅色的蠶絲織成的。

    此情此景頓時使萊娜塔全身心地進入那種難以言表的興奮,就像使徒們在見到基督登山變容那種時刻一樣,可是,馬迪埃爾的臉色十分嚴厲,這天使一開口,就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ldquo萊娜塔!自從你沉湎于肉欲,一心想用欺騙與狡詐來慫恿我沉醉于情欲的那一天起,我就抛棄了你,後來,每一回你想見到我,我都沒有顯現。

    那位伯爵,你想象在他身上認出我的化身的那位伯爵,是特意派遣來你身邊的,派遣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誘惑夏娃偷吃禁果的魔鬼,這是要使你的靈魂徹底堕落、完全窒息。

    眼看着你走向毀滅,靜觀着你與我們的那些仇敵惡狠狠地興風作浪、得意洋洋地歡慶勝利,我在天國的帳篷裡,在天使們都栖息于其間的地方,在萬能的主宰面前,我不止一回地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我不止一次地把我那猶如手提香爐裡的煙一般的祈禱呈奉給至高無上的神,它也容允我下凡把手放在你的肩膀上,在深淵口上支撐住你。

    但總是有一種聲音将我阻攔住:&ldquo這一台階,她也得邁過去。

    &rdquo如今,終于讓我給你洞開這全部真相,你得清楚,你的罪孽的分量在正義的天平上有多麼沉重,你的靈魂已經有一半沉入地獄的火海。

    現在不是該你去幻想那聖·阿瑪尼娅·洛塔甯格斯卡娅的荊冠的時候,到這種地步你可去幻想的隻有那些殉道者們的荊冠,該想想如何用鮮血去洗滌那罪愆的污穢。

    我鐘愛的姐妹!驚醒起來吧,趕緊忏悔吧,不停地向上帝祈禱吧,我也得到容允将再度保護你,我将會使你堅強起來的!&rdquo 就在馬迪埃爾這麼說的時候,他的全部話語在萊娜塔眼前幻化為一個個鮮明的畫面,于是,她看見&mdash&mdash天堂裡的花園,在那花園裡,天使們在吟唱着對造物主的贊歌,天使們一個個像鳥兒那樣飛翔着,用它們自己的身體在空中組合起那神秘的字母&ldquoD,I,L&rdquo(1);于是,她看見&mdash&mdash有好幾級階面的台階,這台階表現着她在塵世的生活經曆,她沿着這些階面在蛇、妖龍、惡龍以及其他怪物中穿行;最後,她看見&mdash&mdash她自己腰部以下的身體陷入地獄的火海,在那火海中,幸災樂禍的魔鬼正在亢奮中歡呼鬧騰,圍成一圈一圈地狂舞。

    等到馬迪埃爾結束了他那番怒氣沖沖的話語,萊娜塔已處于那末日降臨時的絕望之中,她覺得,生命的精氣已經棄她而去。

    這時,看着自己的女友落入這樣可怖的狀态之中,馬迪埃爾突如其來地變了形,他的臉上顯示出柔順與溫存的表情,他整個兒變了,就像一位善良的老大哥,早先,在他與她玩兒童遊戲的那些時日裡,他就是這樣一個形象。

    他向她接近,他向就要死去的萊娜塔俯下身來,他親親熱熱地吻她的嘴唇,用他那甜美但并不灼人的火熱氣息拂弄着她的身體。

    萊娜塔高興得大喊一聲,她一心要把他擁入懷中,可是,她伸張開來的兩臂迎接到的隻是路易莎,路易莎是聽到她墜落時的響聲與她那滿含怨情的呻吟而趕緊跑進房間裡來的。

     萊娜塔就是這樣給我講的,像往常總有的那樣,她在做出一番表白之後,就把我扔進一片困惑之中:她的話語中,究竟有哪些是确有其事,哪些是她在谵妄狀态中的幻景的描述,哪些是她的大腦的虛構胡編&mdash&mdash她那個腦子天生有撒謊的嗜好,這已是無可救藥的事。

    不過,在那天,我操心的僅僅是怎樣讓這患病在身的女子平靜下來,我規勸她暫時不要去思慮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我試圖以許諾我将把全部時光都給她、一時一刻也不離開她身邊這樣的好日子而讓她得到慰藉。

    但是,萊娜塔對我的這些話無動于衷,隻是堅定地搖搖頭,或者,那麼寬容地向我微笑着,就好像母親對她的那個想以自己的玩具驅散她心頭憂愁的孩子那樣微笑着。

    不過,承受着我的親親熱熱的、催人入眠的話語的哄騙,她很快也就沉入那令人疲憊的、令人惶恐的夢境中,而我也在她身旁入睡了,就像先前我們倆尚未那麼親近的那些時日一樣。

     然而,在那一夜,我可以确信,萊娜塔說她的一生似乎斷裂成兩半,這種話并不是輕率地說出來的:清晨,第一道朝霞閃現時,萊娜塔就把我叫醒,隻見她的臉上洋溢着奇怪的莊重神态,她要我扶她起來去做早禱告。

    我聽從了,不由自主地服從她的聲音中所有的那份嚴峻與清晨所有的那份寂靜,急匆匆穿好衣服的萊娜塔迫使我領她上聖·澤澤尼教堂,盡管她還十分虛弱,隻能勉強地挪動兩腿。

    一進教堂,她就跌到讀經台上。

    在這宮殿般五彩缤紛與金光燦爛的氛圍中,萊娜塔永不滿足地祈禱着,熱淚滾滾,一直流到禱告完畢,仿佛那最後一位罪人,在尋求寬恕罪孽。

    看着她那份熱忱,我方才明白,在萊娜塔的心裡發生的,遠非那稍縱即逝的波動,而是已經完成了某種巨大的轉折,那種影響深遠的轉折,這轉折一下子改變她的全部思想、情感、欲望,仿佛是按照一個新的方案把她的全部存在,把她整個人都改造了一番。

     的确,由此而開始了一種不論是對于萊娜塔還是對于與她在一起的我而言都同樣如此的、完全嶄新的存在。

    有時我覺得,如果說,在萊娜塔先前向我顯示的那些面目之間還可以找到某種統一性,那麼,她的新形象則完全屬于另一個女人。

    這不僅是指,萊娜塔現在所說的話語不同于她過去所說的,我現在都辨認不出來她說話、行動、與人們交際的新方式了,辨不出她的嗓門的音調,辨不出她的步态的聲響,甚至,連她的面孔也分辨不出了。

    但是,就在這種情形下,我讓自己回想起萊娜塔先前向我講述她的童年時所說的那一切:她怎樣一整夜一整夜在通宵達旦的祈禱中打發時光,她怎樣一絲不挂赤身裸體地走到冰天雪地中,她怎樣用鞭子抽打自己或者用刀刃剪尖去刺紮自己的乳房;我還回想起她在我們倆航行到科隆城時所搭乘的那條駁船上說的那句話:&ldquo我們大家,每一個人,最好都該去承受一次驚心動魄的驚吓,并且該像那小鹿逃避獵人追趕那樣,逃進修道院裡的修道小室&rdquo&mdash&mdash于是,我明白了,所有這一切在萊娜塔的身上早已植根,先前她心中已有這些思緒,隻不過被遮掩了&mdash&mdash猶如身體被偶然的衣服所遮掩。

     為了把我與萊娜塔共同生活中的這最後一段的情形描述出來&mdash&mdash哪怕是粗線條地勾勒出來,我首先應當說明的是,萊娜塔往她自己的悔過中,投入了她先前往自己的哀傷中所投入的那份狂熱,後來,則是她素有的那股激情。

    在重新見到馬迪埃爾的幻象之後那最初的日子裡,有一天,她萌生起要去忏悔的念頭,不論我如何警告她千萬不要做出這類危險的舉動,她還是上我們教區的教堂實現了自己的這一番意圖。

    我不清楚,萊娜塔是否向我們的神父對她自己的罪過作了毫無保留的忏悔,在那些罪過中&mdash&mdash盡管它們被披露出來&mdash&mdash絕少有什麼大的罪衍會把她送上那焚燒女妖的篝火之上,可是,回到住所後,萊娜塔顯示出深受感動的神态,她噙着眼淚,告訴我神父施發給她的懲罰。

    從那天起,她就一絲不苟地執行這懲罰,她沒有一個早上不去那裡做彌撒,每一個教堂的鐘聲她都用禱告來迎接,每一天晚上她都要在讀經台旁祈禱到手腳發麻,身心交瘁,她一一履行給信徒們規定的全部齋戒&md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