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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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ash星期三、星期五、星期六都成了齋戒日,有時候,深更半夜中,她突然跳下床來,再一次狠扼手腕,放聲号啕,祈求寬恕罪孽。

    萊娜塔并不滿足于神父向她指點的那些懲罰與考驗,她一心渴望千方百計地去增強自己的功勳,以便更全面地表現自己的悔過,也許,還是為了更快地祈求到對自己的寬恕。

    她兇猛地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牆,我不止一次地攔住了她,由于疲勞而失去了意識的她,不止一次地從地闆上掙紮起來,還要去做禱告,有一回,我甚至從她手中奪出一把匕首,她硬是用那把匕首在自己的乳房劃出一個血糊糊的十字。

    在這些時刻,萊娜塔的表情總是幸福的、稚童一般的,在這種時刻她柔順地懇求我: &ldquo魯蔔列希特,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吧,我這會兒真舒服,我這會兒真舒服!&rdquo 萊娜塔在其專心悔過的最初日子裡,對我的态度是平穩而親熱的,就像勃尼基蒂昂斯基修道院裡的女修士對待男修士那樣,她不再強聲惡語地駁斥我,在一些小事情上對我言聽計從,但在所有重大的舉措上,她堅定地恪守她自己的航向。

    自然,萊娜塔棄絕了情欲的任何一種形式的誘惑,她甚至不允許我去碰她的身體,現在談起塵世的愛情時,她總是帶着那麼一種冷漠,猶如任何一個經院哲學家那樣無動于衷。

     萊娜塔執拗地規勸我與她一同去悔過,她跪在地上滿臉淚水地央求我也去做這種事,猶如一個善良的修女,或者,帶着一些恐吓一個勁兒地賭起咒來,猶如一個布道者&mdash&mdash但是,在我心裡,在雅科夫·維姆費林格已經播入其種子的地方,這類籲請不可能得到響應。

    我這個人整個一生都在内心深處堅定地珍藏着對造物主對世界的設計者的活生生的信仰,對造物主的神賜予救世主基督那贖罪的犧牲的信仰,可是,我任何時候也不曾同意:真正的宗教需要外在的表現。

    如果天主上帝讓人們去掌管大地&mdash&mdash在大地上,隻能通過鬥争與勞動才可能完成自己的職責,在大地上隻有那些熱烈的情感才可能帶來真正的快樂&mdash&mdash那麼,上帝的正義感本身就不可能要求我們拒絕勞動、鬥争與激情。

    況且,修士們的所作所為&mdash&mdash這些真正的披着羊皮的狼,他們早已成為過街老鼠,早已被所有的諷刺之箭戳擊得體無完膚&mdash&mdash足以表明,那種遊手好閑與不勞而食的生活是很少能夠接近聖靈的,盡管就站在祭台旁邊,盡管每天都去做彌撒,也是無濟于事的。

     然而,萊娜塔沉湎于她的悔過中所帶有的那份真誠,那種迷戀,倒是大大地激活了我心中對她的感情,使我在整整一周的時間裡,或者,甚至是十來天的期間一直裝模作樣,仿佛我也在體驗她所體驗的那種東西,因而我極想不離開她身邊:去分享她的全部時光。

    我與萊娜塔一同上教堂;我再一次倚靠在圓柱上,用目光跟蹤她,看她怎樣把頭垂向禱告書;我聽着唱詩班那節奏纡緩的歌唱,就無望地想象着,這是墨西哥的森林在我們周圍發出呼嘯。

    萊娜塔喚我過去與她一塊兒祈禱,親熱地跪在我身旁,溫情脈脈地請求我,跟着她去重複聖詩與贊美歌的詞語,這些時候,我也不拒絕她。

    萊娜塔很想對她在過去的生涯中所幹下的一切事情都作一番悔悟,我也沒有阻攔她。

    她跪在我面前,一連好幾個小時,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詛咒着自己與自己的行為,向我披露她那恥辱的經曆。

    我覺得,在這種披露中,她找到了一種特别的甜美,于是,她一個勁兒地對自己那些最見不得人的罪孽進行指控,在那些罪愆中她并不是有罪的,她這是存心要把那些最令人羞恥的、但純屬編造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萊娜塔在她現在的這些披露中,把她與亨利希伯爵在一起度過的那段生活描繪成全然是一片恐懼,現在,她聲稱,亨利希曾幻想成為其首領的那個秘密社團,是由一群最劣等的魔法師所組成的,這些魔法師隻會做道場,隻會熬妖湯。

    據萊娜塔所言,正是那些日子裡,她得到了指點,知道了飛向狂歡夜會的途徑,知道了探求魔法秘招的門徑,這就是說,她後來那是假裝天真,仿佛隻是與我在一起攻讀時方才認識到魔法奧秘。

    可是,在談及我們倆共同生活的這一段經曆時,萊娜塔同樣以毫不遜色的激動,在這裡也做了一番披露,她說的一些事情是我無論如何也難以置信的,另一些事情是我親身經曆的,但經她一說完全走了樣,仿佛是哈哈鏡上的映像。

    她就是這樣專心于披露自己的經曆。

    她要我相信,在與我相識之前,她心中沒有别的意願,除了把自己關進修道院。

    但是,後來有某種聲音&mdash&mdash那聲音,自然,是屬于人類的宿敵的&mdash&mdash對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說,惡魔們将把亨利希交還給她,如果她,作為一種交換,而去幫助它們把另一個靈魂捕進它們的網中的話。

    從這之後,我們的整個生活似乎僅僅可以歸結為這一點:萊娜塔采用了連篇謊言與虛情假意交替使用的辦法,努力把我誘入到那凡夫俗子常常在所難免的罪孽中去,為了達到這一目标,她不惜設計了一個又一個騙局。

    如果對萊娜塔在這番披露中所說的信以為真,那麼,就不得不去做這樣的設想:那些會敲擊的精靈的角色正是由她本人扮演的,她想借此召喚我投身于魔道妖法;而我在狂歡夜會上所見到的幻景,正是由她向我暗示出來的;約翰·維耶爾曾要我相信,仿佛在我們那次魔法試驗中,正是萊娜塔将燈盞擊碎了,他諸如此類的見解看來真是言中了。

     然而,萊娜塔堅決要求把那些依舊擺在她房間裡的桌子上的那些魔法著作付之一炬,或者扔出門外。

    我竭力申辯:阿格裡巴·涅捷斯海姆斯基,彼得·阿篷斯基,羅格尼·巴孔,安塞爾姆·帕勒梅贊斯基這樣一些名人的著作是不該遭受酷刑的,但不論我怎樣反對,她還是一意孤行,毫不猶豫。

    我隻好在搬書時搶出一堆,把它們藏在我房間的一個較為隐蔽的角落裡;我認為,模仿那個焚燒蒂特·裡維的著作的主教對作為人類最好的珍寶的書籍施暴,乃是一種亵渎神聖的行徑。

    然而,取代那些消失了的書籍,在萊娜塔的桌子上很快出現了另一些書籍,這些書同樣是很精心地裝訂在羊皮紙裡,并且帶有光彩一點也不遜色的金屬鎖扣,甚或内容也并無多大差别,猶如梨柑對于蘋果那樣,因為這些書也是連篇累牍地評述着那些與惡魔與精靈相關的事理。

    萊娜塔那如饑似渴的心靈如今對這些新書特别瘋狂。

    可是,這些新書大多也是用拉丁文寫成的,故而,我不得不再次充任翻譯官,于是,先前我與萊娜塔一同攻讀的那一幕便得到重現,我們倆緊挨着坐在桌旁,把腦袋俯向書頁上,苦苦地琢磨着作家的話語。

     尋購書籍這個差事,自然,又落在了我身上,這一來,我又恢複了自己對雅科夫·格洛克書店的尋訪,再次成了他那豐富的礦井中的一個井下礦工;但是,萊娜塔嚴厲地禁止我把馬丁·路德及其所有的走卒與模仿者的著作捎回住所,我呢,無論如何也不願讓她去閱讀什麼普費費勒科勒恩,或者去接觸什麼戈格斯特拉登。

    這樣,在排除了當代學術界兩大咄咄逼人的營壘中的全部著作之後,我隻得把我的選擇範圍局限于那些舊派的神學家、老式的與新式的經院哲學家。

    不過,第一本落入我們手中的書,卻是弗奧馬·凱姆皮斯基的那部立意高尚、内容也十分有趣的《論對基督的模仿》,可是,緊接着而來的則是各種各樣的小冊子&mdash&mdash《信仰的手勢表達法》、《今日基督教節日微型手冊》,這一類的小書,然後,是一些标題就很含糊其辭的、出于名家手筆的但名不符實的專題論文,諸如蘭茨克拉納的《通向天國之路》,或者,列昂德勒·塞維爾斯基的《論禱告》,再往後,就是一些聖徒傳,好像有:貝爾納爾德·克列勒沃斯基的,諾爾貝爾特·馬格捷布爾格斯基的,弗蘭茨斯克·阿西澤斯基的,伊麗莎白·圖林根斯卡娅的,葉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的,以及另一些聖徒的傳,最後,是這一領域兩位像太陽一樣巨星的著作&mdash&mdash兩大厚本,一本稍小一些,另一本則大得不成比例,為購得這兩部巨著,我并沒有吝惜囊中那些面值為三馬克的銀币,但是,閱讀這兩部巨著後,我們的學問并沒有多大長進:人品像天使一樣崇高的約翰·鮑納溫圖拉博士的《智慧向導》,有些地方寫得還是引人入勝的,而在大學執教的弗奧馬·阿奎拉的《神學集成》&mdash&mdash則是一部道道地地枯燥無味的書,是絕對沒有能力激活讀者思想的僵死的學識。

    萊娜塔則什麼都抓,就像抓住那可以得救的最後指望,一會兒把這一部書抓在手中,一會兒埋首另一部書中,急匆匆地催我一會兒給她翻譯某部聖徒傳,一會兒又要我向她解釋某場神學論争。

    她出神地贊賞着書上所描寫的那些奇迹,乖乖地承受着寫在紙上的那些地獄磨難的恐吓,帶着她并不素有的那份天真勁,把那些以經院哲學為生的博士們所杜撰出來的任何一句胡言亂語全然視為真理。

     我現在實在記不得,當時我們倆通過孜孜不倦的攻讀所識讀出來的那些無稽之談與失去分寸的神話一共有多少條,那些神話其實都是很值得加以更為謹慎的推敲的,不過,我在這裡可以舉出幾個例子,它們曾以特别強大的力量震撼了萊娜塔,讓她的睫毛上挂滿了淚珠。

    譬如,萊娜塔曾以真正的恐懼在弗奧馬·阿奎拉的書中,讀到了比大詩人但丁的筆下還要更為全面的對地獄的描繪。

    在前者的書中,準确地标記着各種各樣的罪人們在地獄裡應當據有的位置,他們應當去承受的磨難是哪些:那些在基督降臨之前就死去的祖先們,那些在受洗之前就夭折的嬰孩們,那些盜賊、兇手、放蕩的男子、渎神者&mdash&mdash在那裡都各居其位,各受其罰。

    萊娜塔在深受感動的狀态中傾聽着對救世主被出賣後所承受的鞭笞數目的計數,随着數目字的增大,她的那份感動就愈發增強,這種鞭笞中還分好幾種類型:其中,挨鞭抽的次數是1667,挨拳擊&mdash&mdash800,挨耳光&mdash&mdash110;書中這個地方還寫道,基督在橄榄山上所留下的眼淚一共是62200滴,而含着血的汗珠&mdash&mdash97307滴;這裡還記載着,那聖潔的額頭被荊冠紮出了303塊傷口,而基督受難時口中發出的呻吟一共是900聲,等等。

    讓萊娜塔大為感動的還有這樣一類故事:聖母在葉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面前顯容,然後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