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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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連她一個小小的暗示我都随時準備付諸實行,好投其所好讓她随心,但是,這樣一種聞所未聞的要求還是震撼了我的整個心靈,在心底深處激蕩起浪潮。

    我首先抛出的一個論點是,上帝未必不會把真正的罪人辨識出來,倘若我甚至連自己的靈魂也毀滅掉,跑過去與人類的敵人結盟,助纣為虐,那麼,她打發我去幹這種勾當,也同樣是毀滅了自己的靈魂,甚至是更為嚴重的毀滅,因為一個殺手的罪孽畢竟比他的收買者的罪孽要輕一些的;接着,我從另一個角度争辯,我說,地獄的主宰它本身未必能在這種勾當中幫上什麼忙,因為它所潛心的乃是捕捉人的靈魂,而不是戶口登記,誰住在什麼地方,它并不感興趣,何況亨利希伯爵遠非它的魔力所能鞭及的。

    據萊娜塔自己的描述,亨利希并非出身凡胎,自然,他也就不受制于地獄力量,何況隻要他願意,他就可以自身的光芒閃耀起來,使地獄總管(2)别西蔔(3)的走卒們的目光自動移到一旁。

    最後,我聲言,我絕對不知道通往地獄的那些途徑,世間流傳一些與魔鬼訂合同簽協約的故事,但那些故事中的許多東西不過是村婦們胡編的童話,或許,魔法原本就是騙局、就是迷誤,至少,要雇到一個向導,一個志願指示出走向撒旦的捷徑的向導,的确并非易事。

     我是在一種心火撲撲的狀态中說出這一通話的,有時我自己也并不相信我所說的,在這裡我第一次放縱自己:在與萊娜塔說話時竟帶出幾分粗魯與幾分嘲諷,然而她對我的反駁并不怎麼強烈,在反駁我的時候她建議我看看,她馬上要幹什麼。

    隻見她從帶回的小口袋裡取出幾根小樹枝:杜鵑花、馬鞭草、白環蛇、濱藜,還有一種帶着白花的藥草,那藥草的名稱,我不知道。

    萊娜塔用左手把這些小樹枝上的花朵一片一片地撕下,接着,又把這些花瓣兒往空中抛灑,于是,花瓣兒便經她的頭頂落到地下;然後,她又從地上撿起這些花瓣,把它們放到桌面上拼貼花環;花環拼成後,她把刀子插入這花環的中心,再用細繩綁紮刀柄,刀柄綁好後她把綁刀柄的細繩遞給我,專注地凝視着我,對我說: &ldquo你發出三次指令,要它流出乳汁來,以他的名義。

    &rdquo 我,剛才在一旁默默地觀看着所有這些巫術把戲,這時竟情不自禁地一連三次脫口而出: &ldquo以魔鬼的名義,流出乳汁來!&rdquo 立時,那刀底下便流出幾滴牛奶,萊娜塔呢,則興高采烈擊掌歡呼,摟着我的肩膀就贊歎起來: &ldquo魯蔔列希特!可愛的魯蔔列希特!你可真行!你身上有那種力的!&rdquo 滿腔憤怒的我要求她不要用這些魔術般的把戲來耍弄我,萊娜塔卻将她那亢奮若狂的嗓音改換成溫和、溫存的口吻,她偎依到我的懷中,猶如投入戀人的懷抱那樣,開始對我進行規勸: &ldquo魯蔔列希特,如果你愛我,那麼拯救靈魂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說愛不應當是至高無上的嗎,難道不應當向愛情奉獻出一切以作為犧牲,甚至是犧牲天堂裡的極樂?你就去做我想要你去做的事吧,為我去幹吧,在亨利希之後你将是我在整個世界上的首選。

    誰知道,也許,正義的法庭并不去指控你,就因為你曾經愛得那麼多,即便判決你,那也不是要你去那永不得脫身的地獄,而隻是去經受煉獄裡短暫的磨難。

    而我與我的馬迪埃爾&mdash&mdash在這件事上我可以對着聖母向你起誓&mdash&mdash不會忘記為你去向主奉呈祈禱,即便是在天堂的玉帳裡也不會忘記的!&rdquo 我倒是可以說,我的心當時的确是被這女子的這番奉承給俘虜了,猶如薩姆遜之于達裡勒,或是赫耳枯勒斯之于翁法勒(4),但我這個人不願撒謊,我現在坦白,那時就有兩種考慮當即湧現在我的頭腦中。

    其一,為别人而犯下的罪孽在正義的天平上,的确會減輕其一半分量;其二,在我的同意這一舉動本身,也許,并不會有任何現實的罪孽,因為萊娜塔事實上未必能找到把我置于魔鬼面前的辦法。

    基于這兩種考慮,我不僅僅與她那溫柔的執拗妥協了,而且,還像那冷血的賭徒一樣,打出了一個很大的籌碼,最終向萊娜塔作出回答說,我沒有底氣去拒絕她的請求,我時刻準備犧牲我的生命:塵世的、此岸的與彼岸的、永恒的,為了她的幸福,我都一并奉獻,在所不惜。

    萊娜塔呢,在我宣布我這個莊重的允諾時,她的表情變得那麼深沉而嚴肅,突然,她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彎下腰去吻起了我的膝蓋,這一來,我頓時被弄得又窘又羞,甚是尴尬,一時竟手足無措,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心底果真湧動起一個真誠的意願:但為她就想把生命與靈魂都交出去! 過了一會兒,我問起萊娜塔,我應當怎樣去尋找與那黑暗公爵的協作,這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說:&ldquo要知道明天就是星期三,在那尋常例行的狂歡夜會上,你便很容易地找到他&rdquo,&mdash&mdash我聽完這句話,渾身不禁哆嗦起來,因為這讓我回憶起所有那些與狂歡夜會有關的故事,在這類通常受到禁止的巫婆與惡魔聯手的聚會上,常有一些令人恥辱、不堪耳目、龌龊下流的狂歡儀式,盡管如此,我當時并沒有說出一個反對的詞語,也沒有将自己内心的不安用任何姿勢給表露出來。

    至于萊娜塔,在這個夜晚卻是那麼異乎尋常地溫柔親熱,這一夜我又是在她的床上,又是躺在她那依舊與我格格不入,但畢竟是很溫柔的身體旁邊度過的。

     Ⅱ 對于次日發生的一切,我想特别詳盡地加以描述,因為我不得不講述的事情乃是頗有争議的,許多東西在我們這個年月是要遭到懷疑的,即便我本人對它也不是已經完全弄明白了。

    在與那個日子已相距久遠的今天,我還不會以完全的自信去說,我所經曆的一切&mdash&mdash究竟确是一件可怖的真事,抑或隻是一場其可怖程度并不遜色的夢魇,但這已是想象力的産物,我這個人到底是真的以實在的言行對基督犯下了罪孽,抑或僅僅是在意念中心存不軌。

    雖然我自己倒是願意列入第二種情形,但也未推诿到那樣一種程度,即不去向大慈大悲的上帝尋找避難所,既然上帝的慈悲是源源不斷無邊無垠的,那整一就能為我辯護&mdash&mdash隻要我所犯下的亵渎還不曾是幽靈性的。

    因而,我也就不必非去作出任何一種判定,而盡管去将那保存在我記憶之中的一切都轉述出來&mdash&mdash姑且把它當成是明白無誤的真實而加以講述。

     還是清晨,萊娜塔就開始張羅起來,讓我進入去做那件我所承攬的事情的準備狀态。

    她循序漸進,但仿佛又是不經意地促催着,一會兒提醒這一點,一會兒暗示那一點,讓我去熟悉我應當去完成的那一切的隐秘的本質,對那一切我還隻有非常模糊的認識。

    我打聽出那些細節時,并非沒有幾分窘迫:什麼樣的咒罵神靈的話語應當從我的口中說出,什麼樣的反對上帝的行動應當由我去實施,在那個狂歡夜會上等待着我的那些幻象一般來說會是什麼東西?但與此同時,我本人也深受那種好奇心&mdash&mdash托馬斯·阿奎納(5)稱之為凡人通有的第五種罪孽&mdash&mdash的誘惑,這種好奇心在我心中燃燒得如此火爆,以緻于我竟主動地向萊娜塔詢問一些瑣碎的細節:在那種聚會上究竟有何物可能等待着我,在這種詢問中,我的心髒是那樣甜美那樣樂融融地搏擊着,猶如那情窦初開第一次奔向色欲懷抱的小男孩。

    我這裡還要補充一句,我當時竟是那樣深深陷入對萊娜塔的情欲之中而渾渾噩噩,那樣被她對巫術的那一套竟如此熟悉所震驚而折服得五體投地,我突然問起,她是不是根據親身體驗而得到這一切知識,她回答我說,不是,她這是從一個不幸的女人的自白中得知的。

    當時,我對她的這一否定幾乎一點也不懷疑,那時我随時同意相信她本人乃是純潔無瑕的女子。

     及至傍晚,我們把一切都準備就緒,此時我倒情願斷然加速時間的推移,而不是使時間延宕,可是,萊娜塔卻恰恰相反,整個人兒神态憂郁,猶如尼俄柏(6),她的眼睛中不時地噙含着淚水,她比平日更頻繁地在我的名字前面添加上&ldquo親愛的&rdquo這個詞語。

    黑暗時分終于降臨,因而我便可以着手實施我所秘密肩負的行動了,這時,萊娜塔把我送到我們租的第三個房間即僻靜的鬥室的門口,在門檻上她伫立良久,下不定與我分離的決心,終于她說道: &ldquo魯蔔列希特,如果你身心并不樂意,哪怕有一丁點兒猶豫,那就把這一行動放棄:我現在還可以收回我的那些要求,而把你的那些誓言歸還與你。

    &rdquo 但是,誠如西班牙人所說,無論是國王還是傻子,這時都已經無法将我阻止,我回答道: &ldquo我将完成我已向你允諾的一切,如果我為你而毀滅,我将是幸福的。

    請相信,我将勇往直前,既不會背叛自己,也不會背叛你。

    我的萊娜塔,我愛你!&rdquo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倆第一次讓彼此的嘴唇貼近,貼近,終于完成一次親吻,就像一對戀人,可是萊娜塔卻對我說: &ldquo再見吧,我去為你祈禱。

    &rdquo 我立即表達了我的疑慮:祈禱是否會妨害這種行動,但萊娜塔憂傷地搖了搖頭,說道: &ldquo别擔心,因為你将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

    隻是你可要留神,别說出那些聖者的名字&hellip&hellip&rdquo 她把話說到一半就突然打住,很沖動地走開了。

    我用目光對正在離去的她進行了跟蹤,可是,一旦她消失在她的房間裡,我就在自己身上感覺出那種理智的清晰與意志的果斷。

    這清晰、這果斷,乃是我每逢危險時刻尤其是決戰之前總要體驗到的。

    回想起萊娜塔的訓導,我便掩上房門,插上門栓,用亞麻布把門框周圍所有的縫隙仔仔細細地堵塞住,至于窗簾,早已嚴嚴實實地給拉上了。

    接着,憑借着燃燒着脂油的小燈盞的燭照,我将一個裝着油膏的小盒子打開了。

    這盒油膏是萊娜塔給我的,我試圖搞清楚這油膏是由哪些成分組成的,可是那淡綠色、油膩膩的一大團玩藝兒并沒有暴露它的秘密:它隻是散發着一股刺鼻的氣味,這味兒是某些藥草特有的。

    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下來,一絲不挂地坐到地闆上,坐在我那件已攤開的風衣上,就開始用勁往身上塗擦這種油膏,把它往胸口上塗,往太陽穴上揉,往腋下與胯間抹。

    當然,在塗油膏之前,我口中先念叨幾遍這一咒語:&ldquoemen&mdashhetan,emen&mdashhetan&rdquo,它的意思就是:&ldquo這兒與那兒&rdquo。

     那油膏輕微地灼傷着肉體,由于它的氣味,腦袋很快開始暈轉起來,進而,不到一會兒我就已經不能清楚地意識到,我這是在幹什麼,我的雙手疲軟無力地懸垂着,眼皮則耷拉到眼睛上。

    接着,心髒開始那麼劇烈地搏擊着,仿佛它是懸穿在一根繩子上,就要從我的胸口蹦到那足足有一寸高的地方去,這樣的搏擊便創生陣陣心疼。

    不過這時我還能意識到,我是躺在我們房間的地闆上,可是當我試圖起身時,我已經不能動彈了,然而我還尋思:瞧,所有這些有關狂歡夜會的傳說與流言原來都是胡編亂造,這種據說能産生奇迹的油膏不過是讓人昏昏睡去的迷魂藥&mdash&mdash但也就在這一刹那,世間萬物竟在我心目中立時僵死凝滞,我竟突然看見了我自己,或者說,想象我自己&mdash&mdash高懸在空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