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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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好嗎?”越過那股融合着疑慮的洪流,她問。

    而他把她擁得更緊,報她以一笑。

    “我向你保證,好得不能再好!” 她後來回憶起第二天的所有異樣狀況,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她的安全感突然完全恢複了。

     當她在那間低矮、昏暗的房間裡醒來,這種安全感還飄浮在空中,然後随着她一起下樓到了早餐桌上,從爐火裡向她閃現,然後從壁爐的兩側和喬治王朝時期茶壺的堅實凹槽裡反複閃現。

    仿佛所有她前一天擴散開來的恐懼,仿佛他們全神貫注于那篇報道文章的時刻,仿佛她對未來的模糊懷疑和對過去的驚恐,都在以某種迂回的方式,兩清了糾纏在他們之間的道義欠債。

    如果她真的對丈夫的事情漠不關心,她的新狀态似乎證明這是因為她信任他,很自然,這也表明了她的忽視是合理的;而面對威脅和懷疑,他所擁有的權利——她對他的信任——也得到了确認。

    在盤問他之後,她從未見過他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這樣自然無拘,這樣随意自若: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她的疑慮,也像她一樣希望消除誤會。

     謝天謝地,當她從屋裡出來,去花園作她的日常散步時,外面空氣清新,光線明亮,她幾乎有點感覺到了夏天的氣息,精神為之一振。

    她讓博伊恩埋頭于書桌,自己去放松一下,經過藏書室時,最後瞥了一眼他那張安詳沉靜的臉,那時他嘴裡叼着煙鬥,正對着書稿彎下身子。

    現在她得去完成自己早上的任務。

    在這如此迷人的冬日,猶如春天已經降臨,她的任務就是快快樂樂地在她領地的各個角落閑逛。

    冬天太短了,無法計劃春天和秋天該做些什麼,但不去冒昧做一絲一毫的改變,她面前仍有如此無限的可能和機會,來展現這個古老之地的潛在優雅。

    在這個特殊的早晨,業已恢複的安全感給了她一份特别的熱情,讓她在這片甜蜜而甯靜的土地上穿行。

    她首先去了果菜園,在那裡,枝杈盤纏的梨樹在牆上映出繁雜的圖案,鴿子在鴿舍的銀色石闆棚頂上拍打翅膀和整理羽毛。

     暖房裡的管道系統有些問題,她在期待一位來自多切斯特的專家,他開車并轉乘火車來檢查鍋爐。

    但當她進入暖房的濕熱之中,那蠟狀的粉紅色,那古色古香的醒目紅色,甚至林莊園的一草一木,都浸染在這樣的空氣氛圍中!她得知這個重要人物還沒有到達,那是個非常罕見的好天氣,不能就這樣消磨在人工調節的空氣中,她又走出去,沿着滾木球場有彈性的草地慢慢走進暖房後面的花園。

    一個草坪露台突起在花園的另一頭,她的目光穿過魚塘和紫杉樹籬,看到長形房屋的正面,看到它那歪斜的煙囪和藍色的屋頂守護神,它們全都浸染在淡金色的潮濕空氣中。

     穿過花園裡水平的石頭圖案,她這樣看着,從那些開着的窗戶和熱情冒煙的煙囪裡,給她送來一種溫暖的有人生活的氣息,而一種理性的想法,在她經過的陽光照射的牆上慢慢形成。

    她以前從來不曾對它有過這樣的親密感;從來不曾這樣堅信它的秘密是完全有益的,正如人們對孩子們說的那樣,“為了自己的利益”保守好秘密;她也從來沒有這樣相信那種力量,那種能把她和内德的生活融合成長長的和諧故事的力量,它正在陽光中編織着這個故事呢。

     她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于是轉過身,期待看到園丁陪着來自多切斯特的工程師。

    但是她的視線中隻有一個人影,是個年輕的、身材瘦小的男子,她覺得他一點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暖房鍋爐專家,但一時又解釋不了是出于什麼理由。

    新來者看着她,舉起帽子,以一種紳士的氣度停住了步子,也許是一個旅行者,希望讓人知道他是無意中闖入的。

    林莊園偶爾會吸引頗有教養的旅行者進入,瑪麗有點希望看到那個陌生人藏着一個照相機,或者通過亮出它來證明他是個旅行者。

    但是他沒有任何動作,過了一會兒,出于對他禮貌、猶豫态度的回應,她問:“你是想要見誰?” “我是來見博伊恩先生的。

    ”他回答。

    他的語調而不是口音,帶着點美國腔,瑪麗聽見這種語調,不禁對他更仔細地打量起來。

    他那頂軟氈帽的帽檐在他臉上投上一層陰影,在她近視眼睛的注視下,這張臉是那樣的模糊和疲倦,帶着嚴肅的神情,好像是個“帶着差事”來的人,雖然彬彬有禮,但對自己的權利毫不含糊。

     過去的經曆使她對這樣的要求無可非議,但她要守護她丈夫早上的時間,她還懷疑他是否會給任何人打擾他們的權利。

     “你和我丈夫有約嗎?”她問。

     來訪者猶豫着,好像對這個問題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他期待我來。

    ”他回答。

     現在輪到瑪麗猶豫了:“你瞧,這是他工作的時間——他早上從不會客。

    ” 他沒有回答,對她看了一會兒,然後仿佛是接受了她的決定,開始離開。

    他轉身的時候,瑪麗看見他停了一下,并擡頭看了一眼這座屋子的正面。

    他的神情中有某種東西暗示着他的疲倦和失望,這是從遠道而來的旅行者的沮喪,因為他的時間受制于他的時間表。

    她突然想到,如果是這樣,她的拒絕也許會使他的使命落空,一種内疚感促使她趕快去追他。

     “能問一下你是從遠方來的嗎?” 他給了她一個同樣嚴肅的眼神:“是的,我走了很遠的路。

    ” “那麼,如果你去屋裡,毫無疑問我的丈夫現在就會見你。

    在藏書室你能找到他。

    ”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多講最後那句話。

    莫非是一種含糊不清的沖動,想要彌補自己先前的冷淡。

    來訪者似乎想要表達他的感激,但她的注意力被走來的園丁和一個陪同者轉移,所有迹象顯示那就是來自多切斯特的鍋爐專家。

     “這邊走。

    ”她一邊說,一邊揮手讓陌生人去屋子,一會兒之後,她就在和鍋爐制造者專心不二的會面中忘記了他。

     這次晤面的成果是有深度的,工程師發現要錯過火車了,這才打住,而瑪麗被深深吸引,整個上午在花盆中間心無旁骛地交談着。

    當談話結束,她吃驚地發現差不多到了午餐時間,她匆匆走回屋子,懷着想看見丈夫出來迎候她的熱望。

    但院子裡除了一個耙礫石的園丁之外,沒有其他人,她走進門廳,覺得非常寂靜,她猜博伊恩還在工作。

     她不想打擾他,轉身進入客廳,在那裡,在她的書桌上,她聚精會神地重新計算上午讨論中對方報給她的費用。

    事實上,她能夠讓自己做這件傻事,是因為還沒有對它失去新奇感。

    不知何故,與前幾天朦朦胧胧的恐懼感相比,現在的感覺似乎是她恢複安全感的一個因素,這種感覺,就像内德說的,總之,事情好得不能“再好”。

     當客廳女仆站在門口,詢問現在是否方便上午餐的時候,她還盡興地沉浸在繁複的數字遊戲中。

    他們曾經開玩笑說:特裡姆爾通知用午飯仿佛是在披露一個國家機密,而瑪麗的全部精力都聚焦在她的紙上,隻是心不在焉地輕聲表示了同意。

     她覺察特裡姆爾在門口躊躇不定,仿佛不滿這種不加考慮的贊同。

    然後走廊裡響起了她退出的腳步聲,瑪麗推開她的紙,穿過大廳走到藏書室門口。

    門還關着,她在轉身中又猶豫了,她不想打擾她丈夫,然而又擔心,他不應該超出他通常的工作限度。

    她站在那裡,平衡着内心的各種沖撞,這時特裡姆爾又走回來通知開飯,因此瑪麗推門,藏書室的門開了。

     博伊恩不在書桌前,她掃視自己的四周,沿着房間的長度看下去,指望在書架前面發現他。

    但她的呼喚沒有回應,于是漸漸明白過來,他不在這裡。

     她轉過身對着客廳女仆。

     “想必博伊恩先生在樓上,請告訴他午飯準備好了。

    ” 特裡姆爾似乎很猶豫,她介于兩種狀态之間,既要明确地服從她的命令,同時又毫不含糊地确信這強加給她的命令是多麼愚蠢。

    兩者鬥争的結果使她口中蹦出了一句話:“對不起,夫人,博伊恩先生不在樓上。

    ” “不在他的房間裡?你肯定?” “夫人,我肯定。

    ” 瑪麗看了看鐘:“那麼,他在哪裡?” “他出去了。

    ”特裡姆爾在恭敬地等着一個清晰頭腦首先會提出的問題後,以一種傲然的神态宣布。

     那麼,瑪麗的猜測是對的,博伊恩一定是去花園迎候她了,既然他們錯過了,那很顯然,他沒有走院子,而是從南門走了一條近路。

    她穿過大廳,走向那扇直對着紫杉園打開的法國式窗子,而客廳女仆在經過另一場内心沖突之後,決定說:“對不起,博伊恩先生走的不是這個方向。

    ” 瑪麗轉回身:“他去哪裡了?什麼時候?” “夫人,他是從前門出去的,沿着車道。

    ” 對特裡姆爾來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一次隻回答一個問題。

     “沿着車道?在這個時候?”瑪麗走到門口,目光穿過光秃秃的酸橙樹通道,瞥了院子一眼。

    但遠景和她進來時看見的一樣,空無一人。

     “博伊恩先生沒有留下什麼話?” 特裡姆爾似乎陷入與混亂的最後搏擊。

     “夫人,沒有,他是同那位先生一起出去的。

    ” “先生?哪位先生?”瑪麗轉過身來,仿佛要對抗這個新的因素。

     “夫人,是來訪的那位先生。

    ”特裡姆爾逆來順受地回答。

     “什麼時候來訪的先生?特裡姆爾,你把這說清楚。

    ” 隻是因為瑪麗非常餓,加之急于想向丈夫請教有關暖房的事,所以對下人發出這樣不尋常的命令;現在即使她冷靜下來,也足以覺察到特裡姆爾眼中顯露的反抗,這個卑躬的女仆委實被她逼得太緊! “夫人,我無法說出确切的時間,因為我沒有讓這位先生進來。

    ”她回答,帶着一種謹慎的神情,不去理會女主人的失态。

     “你沒有讓他進來?” “沒有,夫人。

    鈴響的時候我正在穿衣,而阿格尼絲——” “那麼,去問阿格尼絲。

    ”瑪麗說。

     特裡姆爾依然保持她忍耐和寬容的神态。

     “夫人,阿格尼絲不會知道,因為她在修剪城裡買來的新燈的燈芯時,不幸把手燙傷。

    ”——正如瑪麗知道的,特裡姆爾總是反對用新燈——“所以多克特太太就派廚房女傭去了。

    ” 瑪麗再一次看了看鐘:“中午十二點了。

    去問廚房女傭,博伊恩先生是不是留了話。

    ” 她沒有再等,自己先用午餐了,特裡姆爾過來告訴她廚房女傭的陳述:那位先生是十一點鐘左右來訪的,博伊恩先生和他一起出去時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廚房女傭甚至不知道來訪者的姓名,因為他把它寫在一張紙片上,折疊起來交給她,她立刻把它給博伊恩先生了。

     瑪麗吃光了她的午餐,心中還在納悶,用餐結束後,特裡姆爾把咖啡端進客廳,她的納悶更加深了,開始有點不安。

    就在這樣不尋常的一個小時裡,博伊恩不作任何解釋就離開了,這不像博伊恩的所為,他顯然是聽從了那位來客的召喚,但來客的身份卻難以确定,這使他的消失更加莫名其妙了。

    瑪麗·博伊恩作為一位忙碌的工程師的妻子,她丈夫經常接到突如其來的電話,不得不處于沒有時間規則的工作中,這種經曆養成了她泰然接受意外狀況的習慣,但自從他退出他的生意之後,他像本笃會修士般地過上了有規律的生活。

    仿佛是為了彌補那些散亂不安的歲月,那時他們有的是“站立式”的午餐和在颠簸的火車餐車上匆匆打發的晚餐,他養成了最低限度的雅緻、守時和一成不變,阻止妻子一味去追求意外的驚奇,還宣稱在習慣性的重複中,一種高雅的趣味會帶來無窮的樂趣。

     不過,既然沒有人能完全防禦意外,顯然,博伊恩所有的防範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