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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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在肩上裹得更緊了,然後步履蹒跚地朝門口走去,在中途停下來向特莎說了聲晚安。

     特莎一個人在客廳裡徘徊着,然後又重新坐回到鋼琴前面,直到過了一兩分鐘,她才開始漫不經心地輕輕彈奏起來。

    為什麼盧德蓋特小姐反對她聽外面小徑上的掃地聲?現在它已經停止了,否則她會出去看看到底是誰在幹活。

    是因為盧德蓋特小姐讨厭看到葉子落得到處都是?是因為叫一個園丁在這個時候工作讓她感到羞愧?但這不像盧德蓋特小姐,她并不那麼在乎别人對她的看法;再說,她早上起床晚,作為屋子女主人的她在可能看到落葉之前,下人有大把時間把它們清掃幹淨。

    那麼,盧德蓋特小姐為什麼如此害怕?這和她認為她會死于秋天的奇怪信念有關嗎? 在去睡覺的路上,特莎對自己輕輕地笑了一聲,因為她試圖窺探那顆扭曲了八十多年的心靈,竟然想要看穿它的秘密!她剛剛看到了盧德蓋特小姐另一個奇怪的側面,這所有一切似乎都令人費解。

     那天的夜晚依然是甯靜的,并有望繼續靜谧下去。

     “今夜不會有更多的樹葉落下來。

    ”特莎脫衣服的時候這樣想。

     但第二天早上,她在早餐前信步進入花園,看見繞着屋子後面的那條長長的小徑上依然散布着厚厚的落葉,另一個園丁托伊正置身其間忙着,推着一輛手推車,揮動一把桦樹條紮成的馬廄掃帚,在中世紀的想象世界裡,這樣的掃帚是女巫的坐騎。

     “哇!”特莎大聲喊叫,“昨夜一定掉了很多葉子!” 托伊停住掃帚,搖了搖頭。

     “小姐,沒有。

    這些葉子是入夜之前風吹落下來的。

    ” “但它們肯定都被掃掉了,九點鐘之後我聽見有人在這裡掃地,該不會是你吧?” 這個男人咧開嘴笑了。

     “你看見我們有人在九點鐘之後工作!”他說,“沒有,除了現在,之前不會有人去碰它們,這也是個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你剛掃完一大堆,另一堆又在等你了。

    每年這個時候,沒有一百個人是無法讓這座花園保持整潔的。

    ” 特莎沒有再說什麼,沉思着走進屋子。

    落葉斷斷續續清掃了一整天,因為有很多樹葉在飄落下來。

    果菜園那邊的荒地上生起了一堆篝火,焚燒樹葉的香味飄進了屋裡。

     那天晚上盧德蓋特小姐讓客廳裡生了火,她通知特莎晚餐前後她們會待在這裡。

    但碰巧煙囪漏煙,老婦在咳嗽、抱怨、責罵芬奇太太做事拖拉和清掃低效之後,便早早地上床了。

     特莎現在離開還為時太早,她記得她有一本書留在客廳裡,打算帶着它坐到餐廳的火邊。

    她跨出客廳的門檻幾乎還不到兩步,就突然停住,站着聽了起來。

    她毫不懷疑那聲音又撞入了她的耳鼓,盡管托伊已經告訴過她,而此刻,在九點半過後,确實有人在清掃外面的小路。

     她踮起腳尖走到窗邊,從百葉窗中間朝外面張望。

    明亮的月亮為花園鍍上一層銀色,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

    然而,現在她就在窗子邊上,她能更準确地找到聲音的位置,它們好像來自小徑上更遠些的一個點,正好被窗角擋住。

    房間外面有一扇門通入花園,但是,也說不出是什麼理由,很奇怪,她就是覺得不願意出去看那個神秘的工人。

    随着周身一陣短暫而怪異的冷戰,第一次,她确信無疑地意識到自己生出了想要窺探他的願望,至少,隔着一段距離。

     然後特莎想到了一扇落地窗,猶豫片刻之後,她悄悄地走過去,踮着腳尖上了二樓,進入樓梯頂左邊的過道。

    這裡,月光從一個窗口射入,在對面的牆上投下一塊淡藍色的幕布。

    她笨拙地摸索着窗上的搭扣,輕輕地、悄無聲息地把滑窗推上去,然後探出了身子。

     下面的小路上,就在她左邊幾碼之遙,靠近屋子的角上,一個人在用一把馬廄掃帚慢慢地、節奏分明地掃着。

    掃帚翻來覆去地在小路上擺動着,碰撞着,發出既輕柔又幹脆利落的沙沙聲,這種碰撞聲的節奏很有規律,就像那些古老、緩慢的鐘擺一樣。

     從她的觀察角度,她無法看清底下那人的大部分特征。

    是一個男性工人的身影,因為那黑色的輪廓讓人想到是件寬松的舊衣服。

    但是除了所有這些之外,在她注視的場景裡,有些情況很不順眼,古怪而反常。

    她總覺得那裡面缺少了什麼東西,某種一眼看上去就該發現少了的東西,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那是什麼。

     底下顯而易見的缺失引起她的警覺,盡管她敏銳地意識到眼前的景象缺少某種她理應看到的東西,可她感官的搜索仍然是徒勞無獲。

    盡管缺少的東西本來應該在那裡,但它沒有,這狀況清楚無誤,就像半夜裡燃起的一大堆火。

    她知道她看到的物象明顯有違某種自然法則,但究竟是什麼法則她說不清楚。

    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和眩暈,她把頭縮了回來。

     特莎天性中的膽怯催促她趕緊上床睡覺,要她忘掉看到了什麼,要她迫使自己不去想那沒有看到的東西。

    但是另一個特莎,那個蔑視懦夫、自身有能力在驟增的壓力下鼓足勇氣的特莎,留下了,振作起來。

    她低聲自言自語,每當她遇到危機,在猶豫不決之際總習慣這樣。

     “特莎,你這個懦夫!你竟害怕!立刻下去看看那到底是誰,看看他到底有多奇怪。

    他吃不了你!” 所以,這兩個幽禁在一個身體裡的特莎又悄悄下樓了,勇敢的特莎對她們那顆共有的心髒感到生氣,因為它跳得如此厲害,想要削弱她的膽量。

    但是她打開了門,跨步進入月光之中。

     清道夫還在屋角附近掃地,靠近小徑的盡頭和一扇進入馬廄院子的綠門。

    小路上有厚厚的落葉,這個姑娘雙手放在胸前,遲疑不定地向前走着,看到他的工作進展不大。

    掃帚起起落落,可以聽到掃地的聲音,但是枯葉穩穩地躺着,依然在掃帚下面,不過,在上面看的時候倒沒有注意這點。

    她還是沒有看到缺少的東西。

     她的腳步在撒滿落葉的小路上發出輕輕的聲音,但是當她走到離清道夫六碼遠時,他聽到了聲音。

    他停下他的活兒,轉過身來看她。

     他是個又高又瘦的人,有一張屍體般慘白的臉,那雙眼睛注視她的時候就像是鼓起的碩大氣泡。

    他顯示給特莎的是一張污穢而病态的臉,這張臉上的痛苦能夠激起而且确實激起了對它的厭惡和迄今無法想象的恐懼,但決不會激起憐憫。

    他的褴褛衣衫,像是随意披在瘦弱的身上,而握着掃帚的雙手差不多是皮包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