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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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直來直去又無禮的眼神挑釁,還有那些熟悉的點頭,厚顔無恥的咧嘴一笑。

    他們用各種方式告訴她,她隻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如果她不想見到他們,那再好不過了。

    他們知道她是一個下人,一個随時可能被解雇的人,然而,由于某種神秘的原因,他們卻總是受歡迎的客人。

    特莎憎恨他們的出現,憎恨他們的愚蠢無禮,并暗暗對慫恿他們的盧德蓋特小姐感到憤懑。

    他們是社會陰溝裡的老鼠,肮髒、掠奪成性,把疾病從一個村莊傳播到另一個村莊,從一個城鎮傳播到另一個城鎮。

     這個姑娘對正派窮人的奮鬥多少有些了解。

    由于在鄉村牧師住宅長大,她很貼近農場工人和建築工人,體諒他們家庭的悲慘和貧困,知道他們的獨立自主和為生存所作的英勇鬥争。

    在盧德蓋特小姐的莊園裡,不止一個家庭依靠面包和土豆活命,而且兩者都很短缺,然而這老婦對他們并沒有憐憫之心,卻對那些不配得到的人無條件地慷慨賜予。

    在公園外面的溝裡,總是可以發現一兩條面包,是某個乞丐丢棄在那裡的,因為他們已經在邊門得到了更精美可口的食物。

     要對盧德蓋特小姐提這事還輪不到特莎,是的,這點她知道,用仆役室的行話來說,她的身份也就這樣。

    不過她還是向芬奇太太說起過這件事,芬奇太太的職責是提供食物和飲料,如果沒有的話,就發錢。

     芬奇太太處于自身的地位,總是沉默寡言,但心中還是有一股暖人的潛流,起初她用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來回答:“是命令!”過了一會兒又說:“女主人這樣做有她自己的充分理由,或者她認為有吧。

    ” 這是特莎住在比林頓·阿博茲的第一個夏末,清香宜人的薰衣草已經在花園盛開,率先宣告秋天将要來臨。

    到了九月,第一道預告性的黃色閃光在樹林中顯現;帶刺的栗子殼爆開,光滑的棕色果實掉落下來;到了晚上,池塘和鳟魚栖身的溪流散發出淡淡的、低垂的霧氣。

    空氣中有一股寒流。

     每天早晨特莎從窗口朝外看,她在樹上注意到了時光的無情流逝。

    随着黃色的不斷增加,綠色在一天天減少。

    然後黃色又開始讓位給了金色、棕色和紅色。

    隻有冬青樹和月桂樹在面不改色地站着迎接寒潮。

     一天晚上,盧德蓋特小姐第一次戴上了冬天的頭巾,晚餐時她似乎很沮喪,話也不說,後來待在客廳裡,當她取出一副紙牌,準備開始晚上的接龍遊戲時,她突然把胳膊支在桌上,雙手捧着臉。

     “你好嗎,盧德蓋特小姐?”特莎焦慮地問。

     她移開手,露出那張幹癟的老臉,她的眼睛很可憐,被恐懼所困擾,且充滿陰影。

     “親愛的,我和平時完全一樣,”她說,“你得忍受我,我這年的壞時候正在到來。

    如果我能活到十一月底,我應該會安然度過下一年。

    但是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我不知道。

    ” “你今年當然不會死。

    ”特莎用一種直爽的樂觀口氣說,她覺得這對安撫受驚的孩子很管用。

     “如果今年秋天我不死,我就會活到明年秋天或另一個秋天,”那蒼老的聲音顫抖着,“我會死在秋天,這我知道,這我知道。

    ” “但是,你怎麼能知道呢?”特莎問道,語調溫和而略帶懷疑。

     “我知道。

    我怎麼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已經落了很多樹葉嗎?” “幾乎還沒有落下多少,”特莎說,“風很小。

    ” “它們馬上就會落下來,”盧德蓋特小姐說,“很快……” 她的聲音漸漸小到聽不見,但很快她又振作起來,她拿起小紙牌,開始玩遊戲。

     兩天以後,整個上午下着大雨,一直下到下午的早些時候。

    天剛要暗下來的時候,刮起了一陣半大的強風,黃葉像陣雨似的随風飛旋、打轉,開始順着雨的水平傾斜方向落到地上。

    盧德蓋特小姐坐着注視它們,她的眼睛因絕望的痛苦而呆滞,直到燈全部點亮,百葉窗也都拉上。

     晚餐期間,風又小了下來,雨也停了。

    後來特莎從百葉窗中間朝外張望,還瞥見了天空下面樹木的黑色輪廓,有幾顆黯淡的星星在閃爍着,不管怎樣,這肯定是一個晴朗的夜晚。

     像先前一樣,盧德蓋特小姐取出了紙牌,特莎拿起一本書,等着被邀請去彈鋼琴。

    房間裡一片寂靜,除了紙牌啪啪地輕聲落在光滑的桌面,除了偶爾特莎翻書發出幹燥的沙沙聲。

     ……當特莎第一次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她還不可能深信不疑地說出來。

    對外面花園裡的聲音,她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意識到的,等它們最終迫使她注意,讓她想知道是什麼引起的時候,她已無法判斷它們實際上持續了多久。

     特莎把書夾着手指合上,仔細聽着。

    這聲音清脆、生硬、悠長、節奏鮮明,每一聲之後都有一個相同的停歇,這很像在聽一個女人悠閑地梳理她的長發。

    這究竟是什麼聲音?是一個不平整的表面被一些松脆而柔韌的東西劃破了?然後特莎知道了。

    在屋子前面那條經過整座建築物的小路上,有人在用一把沉重的掃帚清掃落葉。

    但這是什麼時候,竟來清掃落葉! 她繼續聽着,現在她已經确定,這聲音是絕對錯不了的。

    要不是外面一片漆黑,她也不必猜上第二遍,起初她的想法是,一個園丁如此忠于職守,以至這個時候還在工作,但她的潛意識對此做了否定。

    她擡起頭來看,想對盧德蓋特小姐說幾句話,可對方什麼也沒有說。

     盧德蓋特小姐在神情專注地聽,她的臉半對着窗子,微微仰起,眼睛朝上轉着。

    她的整個姿勢顯得緊張而僵硬,在一個如此衰老的人身上看到這種緊張的表情,真的很吓人。

    特莎不僅在聽,她現在也在看。

     在這間寂靜得很不自然的房間裡有了動靜,盧德蓋特小姐轉過頭,讓她的陪伴者看到了一張慘白而痛苦的臉和一種絕望的眼神。

    然後,她的表情在瞬息之間發生了變化。

    特莎知道盧德蓋特小姐發現她在聽外面小路上的聲音,不知出于什麼原因,特莎聽到這聲音讓老婦深感氣惱。

    但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那張可憐、蒼白的老臉露出了恐怖的神色? “特莎,你不想彈點什麼嗎?” 特莎知道,盡管盧德蓋特小姐帶着詢問的口氣,但這句話卻是個唐突的吩咐,因為,她想掩蓋外面掃地的聲音,出于某種奇怪的原因,她不想自己聽到它。

    故而特莎很巧妙地彈奏了一些能随意使用強音踏闆的樂曲。

     半小時之後,盧德蓋特小姐站起來,把她的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