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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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走廊進去,”我在他後面喊着,“你隻要撥一下電話号碼,就可以知道它是否還連接着,如果你聽到倫敦那頭鈴聲響個不停,就知道它沒有被切斷。

    ” 我在帆布折椅上躺下,仰望着天空下面鮮紅色的花楸漿果,想起艾倫弓起肩就像一個老頭,他的皮膚看起來有點像是被海風給風幹了…… “怎麼啦?”我說,“還連着嗎?”我的發問讓艾倫小心翼翼放下蘋果餡餅的動作小小地停頓了一下,他回答道:“是的,還連着線。

    ” 那天晚上我獨自去睡覺,因為艾倫說他想把廚房的燈修理一下。

    當我聽到下面走廊裡傳來輕輕的叮叮聲時,我正坐在窗口,浸染在蘇格蘭高地的夜色中,一邊梳着頭發,一邊眺望大海。

    我轉過頭,但屋子又沉入寂靜之中,我走到門口察看。

     “漢普斯特德,九六八四三。

    ”是艾倫的聲音,那低沉的、緊張的聲音,從樓梯傳了上來。

     接下來是一段長長的沉默,然後我的心開始激蕩,因為我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是低聲的耳語: “哦,我親愛的——我親愛的——” 但話聲停住了,從走廊漆黑的樓梯井裡傳來了輕聲的啜泣。

    我想我是在移動腳步,地闆嘎吱作響。

    我聽見話筒被放下來,我看見艾倫的影子笨拙地在樓梯腳邊的牆壁上晃過。

     那天夜裡我們并排躺着,我們一直沒有說話,但我知道,直到黎明之後,艾倫方才入睡。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變得極度害怕,我開始用一種新的母性眼光注視艾倫。

    當他像個夢遊者在小屋裡走來走去,可憐地試圖在我面前強裝顔面,他的臉,倦乏得好像每時每刻都在變老,這時,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溫柔,一種因為他承受的悲傷和憂心讓我幾乎窒息的溫柔。

    我也開始為我自己擔心,我一直自言自語地說:沒事,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但是在白天,我避免去看那架死氣沉沉地擱在走廊老式架子上的黑色電話。

    在夜裡,我躺着不能入眠,我盡力不去想象:電話線就在地下繃緊着離開我們的小屋,方向恒定地朝南而去,直接穿過邊境的山脈,穿過英格蘭……在那一個星期裡,我盡量不離艾倫寸步。

    但有一次,我不得不應急去村裡的商店,當我回來時,從半開着的門裡看到他輕輕把話筒放下時,我還必須假裝沒有看見。

    還有兩次是在夜裡——肯定還有更多次——當我做晚餐時,他悄悄走出廚房,我聽到走廊裡傳來模糊而孤獨的叮叮聲。

     我本可以打電話給電話公司,懇請他們把漢普斯特德的電話号碼去除,但是用什麼借口?我本可以用鉗子把我們自己的電話從插座上拔下來,可我也知道用鉗子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是到了周末,我終于知道該怎麼做了,出于理智,我要避免讓我們身纏内疚、陷于孤獨的泥潭。

     在星期五下午,下午茶之後,我的機會來了。

    這是一個非常晴朗的傍晚——金燦燦的,海風把沿岸的沙子輕輕吹起,海潮此起彼伏。

    我說服艾倫,要他劃小船去拐彎處釣鲭魚,我看着他從門口走出去。

    我一直等到目睹他确實把小舟推離我們的小港。

    然後我轉身進入屋子,關上身後的門。

    我已經把黃昏的陽光全關在外面了,以緻幾乎看不見電話,但我向它走去。

    我用兩隻手拿起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撥了漢普斯特德的号碼。

    在倫敦那幾個月的糟透的日子裡,我聽到的關于凱瑟琳的消息全是她的仁慈、溫和、善良——絲毫沒有報複的意思。

    對此我堅信不疑,我全指望它了。

    當倫敦那頭開始響鈴的時候,我的牙齒在上下顫動,我的全身在發抖。

    我想,在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

    我覺得——我可以發誓——我聽到那端的話筒被輕輕拿起。

    但我想,我應該等一等,而不是貿然地開口講話。

    現在我永遠也搞不清楚,它們甚至全然不是我想好要說的話,我想,是因為我太害怕,所以想起了童年時代那種脫口而出的祈禱詞: “請——請——”我對着話筒說,“請讓我現在擁有他。

    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但明白過來為時已晚。

    不過我再也不是一個孩子,我将照顧他,像你一直做的那樣。

    ”我說,“隻是請讓我現在擁有他,我要做他的妻子。

    我答應你——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能讓他好起來,我将精心照料他,從現在到永遠。

    ” 我砰地放下話筒,逃到樓上自己的卧室。

    經過窗子時我能看到小船在海面颠簸着,我在充滿夕陽的窗口坐下,我渾身顫抖,我哭了又哭…… 在夜半時分,危機降臨了。

    我醒來——時間大概是四點半。

    床上是空的,我立刻警覺起來了,因為我能夠聽到,從樓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