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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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

    有可能這種印象部分是牆上奇怪的裝飾所導緻,那幾件樸實的家具并不足以舒緩這種沉重的印象,那是一張黑色的皮沙發和一個雕花的蟲蛀衣櫃。

    隻要一有空缺的地方,甚至是爐子後和孤獨窗戶的壁龛裡,由黑紙剪成的奇形怪狀的貼紙——而不是框好的畫作或者版畫——貼滿了一度被刷白的石膏。

    它們形成了一種與衆不同的影像收集,這些都是從生命最具特色的驿站中找到的,它們中的大多數以極其怪誕的姿勢被展出,這些姿勢非常契合它們各自的身份——學者、學生、藝術家、女人、基督教徒,還有士兵——所有這些人都好像弱點和罪行被抓個正着,它們被固定在牆上,突兀地呈現出來,顯示出朦胧的輪廓。

    而藝術家看到那大氣而靈韻十足的筆觸,也難免心中喜悅;是這些過多的群體涵蓋了整個牆壁,并且已經開始向煙迹斑斑的天花闆大肆蔓延,倘若它們向前看,這預計會在一個安靜的大腦中激發狂熱的夢想。

     “你現在明白了我為什麼要把你拖到這兒來吧,”施内茨說着脫下他的騎裝,将瘦削的手臂背在身後,“自我與藝術家打交道以來,我已經學會以如假包換的虛榮,能無情地将無害之人引進我的書房,盡管我所追求的黑色藝術中,很少有值得讓人爬上四道樓梯來觀察的。

    生命是從錯誤的那邊開始觀看——遁世者的幻想——一本瑟賽蒂茲的畫冊,或是龍葵——那麼,難道我認為這個影子的世界比一般藝術展覽還不合你的胃口,錯了嗎? “但是,當你更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你會發現它也有好的一面。

    所有現代藝術中絕對缺乏的是什麼呢,而且它的缺乏就是其他所有缺陷的來源?很簡單:它不再尊重輪廓!在風景畫和風俗畫中,在曆史和肖像畫作中,是的,甚至是在雕塑中,你到處都能發現很多奇妙的小竅門;精美的色度、色調和筆緻;魔鬼般的謹慎、緊張,還有,在整體上都是一幅引人入勝的畫作,可整體之中又不再是一個單一的傑出形象。

    沒有強烈的裝飾,沒有堅固的結構,正是那些陰影表現着某些東西。

    給我一把大剪刀和一張黑色的紙,我就能為你剪裁出上至19世紀的整個藝術史;西斯廷聖母像和克勞德·洛林以及特尼爾斯和雷斯達爾;菲迪亞斯和米開朗琪羅以及貝爾尼尼;他們每個人都要大顯身手,包括洛可可時期,畢竟在那個時期,沉澱了一些比我們鼓吹的現在更健全的東西。

    從後者吹毛求疵的、過分細緻的花樣顔色看來,遺留下來的是什麼呢?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形式缺乏,一種小小的輝煌,或者一種有抱負的‘理想主義’,以及那赤裸裸的畫布。

    在我看來,同樣的事,恰好能理直氣壯地應用到我們的文學中,并以此引申到所有我們自诩的文明表現中。

    但是,相反,我一開始就将我的注意力投入到重要部分中,投入到主要形式上和實實在在決定性的要旨中。

    不幸的是,這些隻有在我們的弱點和罪行中洶湧地出現,我已經成為一名輪廓剪裁者——那隻是一門藝術,它不僅無法赢得面包,而且還會奪走你嘴裡銜着的面包。

    當然,人類将永遠不會原諒将黑暗面展示出來,并且指出它的累贅成分和醜惡之面及缺陷的那一個;因為人人都認為太陽會照亮他們的每一個方面。

    ” 對于菲利克斯來說,這要算幸運——他還處在心不在焉的狀态,因為施内茨屬于那一類,一旦他們開始談論生活這個重大主題、談論他們的使命或者某一個想法,當聽話人讓他們自行發揮時,他們也不會惱羞成怒,而是以變幻無窮的方式自顧盡興的人。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菲利克斯打斷了施内茨,他說要是他去得太遲,他的老師會責備他,他發覺自己竟沒說上幾句話;然而中尉在他要走時說很高興在他身上找到志趣相投的感覺,還希望他不要嫌四樓太高,希望他以後能來這兒與他共飲一杯啤酒或是抽一支上好的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