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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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入眠。

    其實這天晚上并不太熱,不至于令人無法入睡。

    不久,戶外開始嘩啦嘩啦地下起雨來,代助聽着雨聲,以為自己馬上就要睡着了,卻又突然被雨聲驚醒。

    整個晚上,他就處在這種半睡半醒的狀态。

     第二天,代助在約定的時間走出大門。

    他腳上套一雙屐齒很高的防雨木屐,手裡提着雨傘,搭上電車。

    車廂半邊的窗戶全都關得緊緊的,手抓皮革吊環的乘客把車廂擠得滿滿的,沒過多久,代助就覺得胸口發悶,腦袋發昏。

    他以為這是睡眠不足所緻,便勉強伸出手,拉開了身後的車窗。

    雨點毫不留情地打進車廂,從代助的衣領撲向帽子。

    過了兩三分鐘,他發現坐在後面的乘客露出不悅的表情,隻好又關上車窗。

    雨滴堆積在車窗玻璃的外側,透過雨水往外看,路上的景色顯得有點模糊不清。

    代助扭着脖子注視着窗外,看了一會兒,不覺用手連連擦着眼皮,但不論擦了多少遍,外面的世界都毫無改變。

    尤其當他越過玻璃望向斜前方的窗外時,更難揮去這種感覺。

     代助在弁慶橋換車之後,車上乘客變少了,車外的雨勢也轉小,他終于能夠輕松欣賞窗外被雨淋濕的景色。

    然而,腦中卻不斷浮現父親生氣的面孔,父親的各種表情刺激着代助的大腦,耳中甚至清晰地傳來想象中的話音。

    回到青山老家,進了玄關,代助前往裡屋之前,照例先去見嫂嫂。

     &ldquo這種天氣令人覺得好煩悶哪,對吧?&rdquo嫂嫂讨好地親手為代助泡了一杯茶,但是代助一點也不想喝。

     &ldquo父親大概正等着我吧。

    我先去跟他談談。

    &rdquo說着,代助便站起身來。

    嫂嫂露出不安的神色說:&ldquo阿代,如果可能的話,還是不要讓老人家太操心吧。

    父親的日子畢竟也不多了。

    &rdquo代助還是第一次聽到梅子嘴裡說出這麼凄慘的話,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掉進地洞裡。

     走進父親的房間,父親正垂着頭坐在煙具盒前面,雖聽到了代助的腳步聲,卻沒擡起頭。

    代助來到父親面前,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原本以為父親會用複雜的眼神瞪自己一眼,卻不料父親的表情顯得非常安詳。

     &ldquo外面下雨你還過來,辛苦了。

    &rdquo父親慰勉着兒子。

    代助這才發現,父親的臉頰不知從何時起,竟變得非常清瘦。

    父親原本胖乎乎的,所以眼前這項變化對代助來說,顯得十分刺眼。

    他不由自主地問道:&ldquo您這是怎麼了?&rdquo父親臉上瞬間露出一絲嚴父的慈祥,對代助的關心卻沒有什麼反應。

    父子倆聊了一會兒,父親主動對代助說:&ldquo我的年紀也大了。

    &rdquo父親說這話時的語氣跟平日完全不同,代助這才不得不重新正視嫂子剛才說的那番話。

     父親告訴代助,最近正打算以年老體衰為由從企業界隐退,但因為日俄戰争之後,國内工商業過度發展,連帶地引起了不景氣,而他自己經營的事業,目前也正處于最不景氣的階段,若不熬過這個難關就一走了之,肯定會遭别人批評,說他不負責任。

    所以老先生隻能無奈地繼續苦撐。

    父親向代助解釋了自己的苦楚,代助也覺得父親說得很有道理。

     父親接着又向代助說明創業可能遇到的各種難題、危機、忙碌,以及當事人遇到這些問題時内心的苦悶,還有緊張帶來的恐懼。

    說到最後,父親告訴代助,鄉下大地主雖然看起來比較土氣,但其實擁有穩固的根基,比他自己的基礎堅實多了。

    反正父親說來說去,無非是想用這些論點說服代助接受婚事。

     &ldquo如果能有這樣一門親戚,我們做起事來就非常方便了。

    特别是在現在,我們更是非常需要這樣一門親戚,不是嗎?&rdquo父親說。

    代助并不訝異父親竟如此露骨地提議這樁策略性的婚姻,他原本就不曾過分高估父親的為人。

    而今天這場最後的談判裡,看到父親摘掉了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他甚至感到非常痛快。

    光憑這一點,代助就覺得自己應是能夠接受這種婚姻的人。

     不僅如此,他還對父親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同情。

    父親的臉孔和聲音,還有他為了讓代助同意婚事而做的努力,這一切,都讓代助體會到年邁的可悲,他不認為這些也是父親的策略性表現。

     代助甚至想立刻告訴父親,不必管我了,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然而,在他跟三千代最後一次決定性的會談之後,代助現在已不能随便遵照父親的意思盡孝了。

    代助原本就是個不肯随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