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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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今晚不走了。
&rdquo說完，代助便走出家門。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點點繁星似乎正在美麗的夜空逐漸增加，夜風拂袖而來，令人心情舒暢。
然而，代助卻邁着大步正在向前趕路，還沒走上兩三百米，就累得滿頭大汗。
他摘掉頭上的鴨舌帽，夜露直接滴在黑發上，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不時用力扇着帽子。
來到平岡家附近時，隻見屋内的人影像蝙蝠似的無聲地來回晃動，油燈的亮光透過粗陋的闆牆縫隙，投射在門前的路上。
三千代正在燈光下讀報紙。
&ldquo怎麼現在還在看報紙？&rdquo代助問。
&ldquo正在讀第二遍呢。
&rdquo三千代答道。
&ldquo這麼空閑哪？&rdquo說着，代助把坐墊拉到拉門的門框上，半個身子伸出回廊靠在紙門上。
平岡不在家。
三千代說：&ldquo我剛從公共澡堂回來。
&rdquo代助放眼望去，隻見三千代的膝旁還放着一把團扇，臉頰看起來比平日更顯紅潤。
&ldquo他馬上就回來了，你多坐一會兒吧。
&rdquo三千代說完，走向起居室去給代助泡茶。
她今天梳着洋式發髻。
然而，平岡一直沒有回來，全然不像三千代說的那樣。
&ldquo平日總是這麼晚回來嗎？&rdquo代助問。
&ldquo嗯，可以這麼說吧。
&rdquo三千代微笑着回答。
代助從她的微笑裡看出某種寂寞，他擡起眼，正面凝視着三千代的臉孔。
三千代突然拿起團扇，在袖管下面扇來扇去。
代助對平岡的經濟狀況一直很挂心，便直接問道：&ldquo最近生活費不太夠吧？&rdquo &ldquo是呀。
&rdquo三千代說着，又像剛才那樣笑起來，但是看到代助沒有馬上接口，三千代主動問道，&ldquo被你看出來了？&rdquo說着，她放下手裡的團扇，展開剛泡過熱水的纖纖玉指，伸到代助面前，手上既沒戴代助送的那個戒指，也沒戴其他戒指。
代助無時無刻不把自己送給她的那個紀念品放在心底，所以立刻明白她那動作的意義。
三千代收回雙手的瞬間，臉上突然泛起紅暈。
&ldquo我也是出于無奈。
請你原諒。
&rdquo聽了這話，代助心底不禁湧起無限憐愛。
這天晚上一直到九點左右，代助才離開平岡家。
臨走前，他掏出皮夾裡所有的錢交給三千代。
當時他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代助先佯裝平靜地在胸前打開皮夾，數都沒數，就把裡面所有的鈔票抽出來放在三千代面前。
&ldquo來！你先拿去用吧。
&rdquo他說。
三千代生怕被女傭聽到似的低聲說：&ldquo這&hellip&hellip&rdquo說着又把兩臂往自己身邊縮。
但是代助也無法再抽回自己的手了。
&ldquo那枚戒指你都收了，這不是跟那東西一樣嗎？就當我又給你一枚紙戒指吧。
&rdquo代助笑着說，三千代仍然躊躇低語着：&ldquo這也太&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是怕平岡責備嗎？&rdquo代助問。
三千代也不知平岡究竟會生氣還是會高興，依然扭扭捏捏地不肯收錢。
代助便出主意說：&ldquo如果會罵你的話，不要讓他知道就好啦。
&rdquo但三千代還是不肯收下。
代助已經掏出去的東西，當然不能再收回來，隻好把身子湊向三千代，手掌伸到她胸前，同時把臉孔貼近到她面前三十厘米的位置，用堅決的語氣低聲說道：&ldquo沒關系！收下吧。
&rdquo三千代向後躲閃了一下，好像要把下巴塞進衣領裡去似的，然後才默默地伸出右手。
鈔票便落在她的手心。
這一瞬間，三千代的長睫毛一連眨了幾下，便把手掌裡的東西塞進腰帶裡。
&ldquo我會再來拜訪。
替我問候平岡。
&rdquo說完，代助走向屋外。
穿過大街，拐進小巷後，四周又陷入黑暗。
代助好像剛做了一個美夢似的踏過黑夜的道路，不到三十分鐘，他就回到了自己家門口，但他并不想走進去，于是又頂着滿天星鬥，繼續在寂靜的富戶宅院區内往來徘徊。
代助想，我大概走到半夜都不會覺得累吧。
就這樣邊走邊想，又來到自家門口。
院内一片寂靜，門野和老女傭似乎在起居室裡閑聊。
&ldquo您回來得好晚哪。
明天要搭幾點的火車？&rdquo代助剛踏進玄關，門野立刻走上前來詢問。
&ldquo明天不去了。
&rdquo代助微笑着說完，走進自己的房間。
屋裡已經鋪好了被褥。
代助取出剛才拔掉瓶塞的香水，倒了一滴在枕頭上，卻覺得意猶未盡，又端着瓶子在四個屋角各灑上一兩滴。
這樣盡興折騰一番之後，才換上白色浴衣，鑽進嶄新的小搔卷棉被(3)一面嗅着玫瑰花香一面走進夢鄉裡，安安穩穩放平了手腳。
第二天，代助睜開眼睛時，太陽已高高升起，不斷閃動的金光照射在回廊邊。
枕畔放着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
門野究竟什麼時候進來拉開雨戶(4)，又什麼時候送來報紙，代助竟然一無所知。
他用力伸個懶腰，才從棉被裡爬起來。
正在浴室擦拭身體時，門野慌慌張張地跑來報告說：&ldquo令兄從青山那邊過來了。
&rdquo 代助嘴裡應道：&ldquo我馬上過去。
&rdquo手裡仍在仔細地擦拭身體。
他心想，反正客廳那邊說不定還在打掃，我也沒必要急着跑出去。
所以他跟平日一樣，不慌不忙地把頭發分向兩邊，刮了胡子，這才慢吞吞地走回起居室。
早飯當然是不好意思慢慢享用了，代助站着喝了一杯紅茶，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胡子，便立刻丢下毛巾走向客廳。
&ldquo哦！哥哥。
&rdquo代助打了一聲招呼。
哥哥跟平時一樣，手裡夾着一根沒點火的深色雪茄，表情平靜地捧着代助的報紙正在閱讀。
他一看到代助便問：&ldquo這房裡香味好濃啊。
是你的頭發嗎？&rdquo &ldquo看到我的腦袋之前就有香味了吧？&rdquo代助答道，接着，又把昨夜灑香水的事情說了一遍。
哥哥不動聲色地說：&ldquo哈哈，你還會做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啊！&rdquo哥哥很少到代助這兒來，偶爾來上一趟，必然是有非來不可的
&rdquo說完，代助便走出家門。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點點繁星似乎正在美麗的夜空逐漸增加，夜風拂袖而來，令人心情舒暢。
然而，代助卻邁着大步正在向前趕路，還沒走上兩三百米，就累得滿頭大汗。
他摘掉頭上的鴨舌帽，夜露直接滴在黑發上，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不時用力扇着帽子。
來到平岡家附近時，隻見屋内的人影像蝙蝠似的無聲地來回晃動，油燈的亮光透過粗陋的闆牆縫隙，投射在門前的路上。
三千代正在燈光下讀報紙。
&ldquo怎麼現在還在看報紙？&rdquo代助問。
&ldquo正在讀第二遍呢。
&rdquo三千代答道。
&ldquo這麼空閑哪？&rdquo說着，代助把坐墊拉到拉門的門框上，半個身子伸出回廊靠在紙門上。
平岡不在家。
三千代說：&ldquo我剛從公共澡堂回來。
&rdquo代助放眼望去，隻見三千代的膝旁還放着一把團扇，臉頰看起來比平日更顯紅潤。
&ldquo他馬上就回來了，你多坐一會兒吧。
&rdquo三千代說完，走向起居室去給代助泡茶。
她今天梳着洋式發髻。
然而，平岡一直沒有回來，全然不像三千代說的那樣。
&ldquo平日總是這麼晚回來嗎？&rdquo代助問。
&ldquo嗯，可以這麼說吧。
&rdquo三千代微笑着回答。
代助從她的微笑裡看出某種寂寞，他擡起眼，正面凝視着三千代的臉孔。
三千代突然拿起團扇，在袖管下面扇來扇去。
代助對平岡的經濟狀況一直很挂心，便直接問道：&ldquo最近生活費不太夠吧？&rdquo &ldquo是呀。
&rdquo三千代說着，又像剛才那樣笑起來，但是看到代助沒有馬上接口，三千代主動問道，&ldquo被你看出來了？&rdquo說着，她放下手裡的團扇，展開剛泡過熱水的纖纖玉指，伸到代助面前，手上既沒戴代助送的那個戒指，也沒戴其他戒指。
代助無時無刻不把自己送給她的那個紀念品放在心底，所以立刻明白她那動作的意義。
三千代收回雙手的瞬間，臉上突然泛起紅暈。
&ldquo我也是出于無奈。
請你原諒。
&rdquo聽了這話，代助心底不禁湧起無限憐愛。
這天晚上一直到九點左右，代助才離開平岡家。
臨走前，他掏出皮夾裡所有的錢交給三千代。
當時他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代助先佯裝平靜地在胸前打開皮夾，數都沒數，就把裡面所有的鈔票抽出來放在三千代面前。
&ldquo來！你先拿去用吧。
&rdquo他說。
三千代生怕被女傭聽到似的低聲說：&ldquo這&hellip&hellip&rdquo說着又把兩臂往自己身邊縮。
但是代助也無法再抽回自己的手了。
&ldquo那枚戒指你都收了，這不是跟那東西一樣嗎？就當我又給你一枚紙戒指吧。
&rdquo代助笑着說，三千代仍然躊躇低語着：&ldquo這也太&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是怕平岡責備嗎？&rdquo代助問。
三千代也不知平岡究竟會生氣還是會高興，依然扭扭捏捏地不肯收錢。
代助便出主意說：&ldquo如果會罵你的話，不要讓他知道就好啦。
&rdquo但三千代還是不肯收下。
代助已經掏出去的東西，當然不能再收回來，隻好把身子湊向三千代，手掌伸到她胸前，同時把臉孔貼近到她面前三十厘米的位置，用堅決的語氣低聲說道：&ldquo沒關系！收下吧。
&rdquo三千代向後躲閃了一下，好像要把下巴塞進衣領裡去似的，然後才默默地伸出右手。
鈔票便落在她的手心。
這一瞬間，三千代的長睫毛一連眨了幾下，便把手掌裡的東西塞進腰帶裡。
&ldquo我會再來拜訪。
替我問候平岡。
&rdquo說完，代助走向屋外。
穿過大街，拐進小巷後，四周又陷入黑暗。
代助好像剛做了一個美夢似的踏過黑夜的道路，不到三十分鐘，他就回到了自己家門口，但他并不想走進去，于是又頂着滿天星鬥，繼續在寂靜的富戶宅院區内往來徘徊。
代助想，我大概走到半夜都不會覺得累吧。
就這樣邊走邊想，又來到自家門口。
院内一片寂靜，門野和老女傭似乎在起居室裡閑聊。
&ldquo您回來得好晚哪。
明天要搭幾點的火車？&rdquo代助剛踏進玄關，門野立刻走上前來詢問。
&ldquo明天不去了。
&rdquo代助微笑着說完，走進自己的房間。
屋裡已經鋪好了被褥。
代助取出剛才拔掉瓶塞的香水，倒了一滴在枕頭上，卻覺得意猶未盡，又端着瓶子在四個屋角各灑上一兩滴。
這樣盡興折騰一番之後，才換上白色浴衣，鑽進嶄新的小搔卷棉被(3)一面嗅着玫瑰花香一面走進夢鄉裡，安安穩穩放平了手腳。
第二天，代助睜開眼睛時，太陽已高高升起，不斷閃動的金光照射在回廊邊。
枕畔放着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
門野究竟什麼時候進來拉開雨戶(4)，又什麼時候送來報紙，代助竟然一無所知。
他用力伸個懶腰，才從棉被裡爬起來。
正在浴室擦拭身體時，門野慌慌張張地跑來報告說：&ldquo令兄從青山那邊過來了。
&rdquo 代助嘴裡應道：&ldquo我馬上過去。
&rdquo手裡仍在仔細地擦拭身體。
他心想，反正客廳那邊說不定還在打掃，我也沒必要急着跑出去。
所以他跟平日一樣，不慌不忙地把頭發分向兩邊，刮了胡子，這才慢吞吞地走回起居室。
早飯當然是不好意思慢慢享用了，代助站着喝了一杯紅茶，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胡子，便立刻丢下毛巾走向客廳。
&ldquo哦！哥哥。
&rdquo代助打了一聲招呼。
哥哥跟平時一樣，手裡夾着一根沒點火的深色雪茄，表情平靜地捧着代助的報紙正在閱讀。
他一看到代助便問：&ldquo這房裡香味好濃啊。
是你的頭發嗎？&rdquo &ldquo看到我的腦袋之前就有香味了吧？&rdquo代助答道，接着，又把昨夜灑香水的事情說了一遍。
哥哥不動聲色地說：&ldquo哈哈，你還會做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啊！&rdquo哥哥很少到代助這兒來，偶爾來上一趟，必然是有非來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