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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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滑稽。

    這時,哥哥借口還有事情要辦,立刻出門去了。

    據說他原本準備下午四點多辦完事之後,再到劇院跟嫂嫂會合。

    其實哥哥趕到之前,嫂嫂可以自己帶着縫子在那兒看表演,但是梅子直嚷着&ldquo不要&rdquo,哥哥又向她建議:&ldquo那就帶直木去吧。

    &rdquo梅子說:&ldquo直木穿着那身深藍硬綢的和服,還圍着長長的裙褲,坐着看戲多不舒服。

    才不要呢。

    &rdquo最後,哥哥不得已隻好叫車夫接代助。

    代助聽完哥哥解釋,心中覺得這理由有點不合邏輯,卻沒有說破,隻答了一句&ldquo是嗎&rdquo。

    代助心想,應該是嫂嫂想找個人在中場休息時間陪她聊天吧。

    而且萬一有事,也好有個人可以使喚,才特地叫來自己的吧。

     哥哥出門後,梅子和縫子花了很長時間打扮。

    代助則在一旁陪着兩人,耐心扮演她們的化妝師,還不時調侃一下兩人的化妝技術,害得縫子連連嚷着:&ldquo叔叔你好過分哦。

    &rdquo 代助的父親一早就出門了,所以不在家。

    但是父親究竟上哪兒去了,嫂嫂卻不清楚,代助也不想知道,他隻覺得慶幸,還好父親不在。

    自從上次跟父親談話之後,代助隻見過父親兩面,兩次都隻談了十來分鐘,隻要聽到話題逐漸拉入正事,代助便立刻站起來,很有禮貌地鞠躬告辭。

    嫂子站在鏡前,一面摁着夏季腰帶的邊緣,一面告訴代助:&ldquo父親對你的做法很生氣哦。

    他還抱怨說,最近代助太不穩重了,一看到我走進客廳,就忙着逃跑。

    &rdquo &ldquo這下我可是信用掃地啦。

    &rdquo 代助說完,抓起嫂嫂和縫子的蝙蝠傘(7)領先走向玄關,門外已有三輛人力車在那兒等候。

     代助因為怕風,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

    上路之後沒多久,風勢漸減,強烈的陽光從雲層間射向他們的頭頂。

    坐在前面兩輛車上的梅子和縫子撐起了洋傘。

    代助則不時伸出手掌,放在額前遮擋陽光。

     話劇開演之後,嫂嫂和縫子都看得很投入,代助可能因為是第二次來看,而且這幾天腦袋的狀況不太好,根本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

    一種心情沉重造成的燥熱不斷向他襲來,他也不停地搖着手裡的團扇,把涼風從脖頸扇向腦袋。

     中場休息時,縫子頻頻轉頭向代助提出一些奇妙的問題,譬如,某人為何用臉盆喝酒?和尚為何突然變成了将軍?大都是令人難以解答的問題。

    梅子每次聽到女兒提問,就在一旁嘻嘻地笑着。

    代助突然想起兩三天前,曾在報上看到一位文學家發表的劇評(8),文章裡說,日本的劇本總是把故事内容寫得太飛躍,害得觀衆無法輕松欣賞。

    看到這篇文章時,代助站在演員的立場想:那些看不懂的觀衆,也不必演給他們看吧。

    當時他還對門野說,原本該向作者表達的不滿,卻轉移到演員身上,這就好比想要看懂近松(9)的作品,卻去聽越路(10)的淨琉璃一樣,簡直愚蠢無比。

     門野當時跟平日一樣,也隻答了一句:&ldquo是嗎?&rdquo 代助從小就養成觀賞日本傳統戲劇的習慣,當然,他也跟梅子一樣,隻是一名單純的藝術鑒賞者,并把這種舞台藝術狹義地理解為&ldquo演員掌控演技的技藝&rdquo。

    所以看戲時他跟梅子聊得很起勁,兩人不時地相視點頭,還學着行家發表幾句評語,互相表示贊同。

    不過兩人都才欣賞了沒多久,就對台上的表演感到不耐煩。

    中場休息時,他們拿着望遠鏡,這兒瞧瞧,那兒看看,望遠鏡指向的目标,也就是藝伎聚集之處。

    而那些藝伎也正拿着望遠鏡朝代助他們這兒張望。

     代助右邊的座位坐着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男人,旁邊是他美麗的老婆,頭上梳着丸髻(11)。

    代助打量那女人的側面,覺得她跟附近那群藝伎有些相似。

    左邊連續幾個座位坐着四個男人,是一起來的,全都是博士。

    代助把他們每個人的臉孔都牢牢記在腦中。

    再靠左邊是個面積較寬敞的雙人包間,坐在裡面的那個男人年齡大約跟代助的哥哥差不多,身上穿着正式的全套洋服,臉上戴一副金邊眼鏡,看東西的時候,男人習慣翹起下巴仰着臉孔。

    代助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卻想不起究竟是何處。

    男人帶來一位年輕女伴,代助判斷這名女子還不到二十歲。

    她沒穿外套,包頭前方的鬓角梳得特别高聳。

    女人坐在位子上,幾乎一直把下巴緊貼領口。

     代助覺得坐着很不舒服,好幾次從自己的座位站起來。

    起身之後,代助走到劇院後方的走廊,擡頭向那細長的天空仰望一番。

    他心裡期盼着,希望哥哥快點趕來,他想要立刻交還嫂嫂和縫子,趕回自己家去。

    代助也帶縫子到劇場外面逛了一陣,逛到最後,代助甚至還想,何不買點酒來喝呢? 哥哥一直到太陽快要下山時才趕到。

    &ldquo怎麼弄到這麼晚?&rdquo代助抱怨着。

    哥哥從腰帶裡掏出金表給他看,原來才六點多。

    哥哥跟平時一樣沉穩的表情向周圍打量了一圈。

    等到晚餐時間,哥哥起身向走廊走去,不料竟一去不回。

    代助一直等着,也不見哥哥回來,後來不經意地轉回頭,竟然看到哥哥站在旁邊的包廂裡,正在跟那戴金邊眼鏡的男人說話,也向那年輕女子說了好些話,但女人隻對他微微一笑,立刻又滿臉認真地把視線轉向舞台。

    代助本想向嫂嫂打聽那男人的姓名,卻又想到,哥哥隻要到了人堆裡,管他是誰,都能跟那些人打成一片,不論世界多麼大,他都能把世界當成自己家,想到這兒,代助決定閉嘴,不再理會哥哥做些什麼。

     不一會兒,另一幕戲結束了,哥哥回到自家的包廂入口對代助說:&ldquo你來一下。

    &rdquo說完,便領着代助朝那戴金邊眼鏡的男人的座位走去。

    &ldquo這是舍弟。

    &rdquo哥哥向那男人介紹完,又轉過來對代助說:&ldquo這位是神戶的高木先生。

    &rdquo戴金邊眼鏡的男人看了年輕女子一眼,轉臉對代助說:&ldquo這是我侄女。

    &rdquo女人優雅地行了禮。

    哥哥這時順便說道:&ldquo就是佐川先生的女兒。

    &rdquo代助一聽女人的名字,立刻在心底暗叫一聲:&ldquo中了他們的圈套啦。

    &rdquo但他表面上卻假裝不知,随意跟大家閑聊起來。

    不一會兒,代助看到嫂嫂正在向自己招手。

     過了五六分鐘,代助跟哥哥一起回到自己的座位。

    其實今天被介紹給佐川姑娘之前,代助原本打算等哥哥一來,自己就要逃回家去,但是現在卻走不了了。

    因為他覺得自己若是反應過于激烈,說不定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盡管覺得很不舒服,卻依舊耐着性子坐在位子上。

    哥哥似乎也對話劇毫無興趣,但他仍和平時一樣,表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不停地吸着卷煙,仿佛正在用香煙熏蒸自己的滿頭黑發。

    哥哥不時針對話劇發表感想,但也僅止于&ldquo縫子,這一幕很好看吧&rdquo之類的内容。

    梅子的表現卻跟平日截然不同,不管是高木先生也好,佐川姑娘也罷,她竟然隻字不提,既沒提出疑問,也沒發表意見。

    看到嫂子佯裝無事的那副模樣,代助反而覺得十分滑稽。

    嫂嫂以往也曾戲弄過他,但他從來都沒生過嫂子的氣,今天這出戲如果放在平時,代助或許會把它視為排遣無聊的遊戲一笑了之。

    不,不僅如此,他若有心想要成家,大可利用眼前這出戲,巧妙地當個喜劇演員,以滿足自己終生自我解嘲的願望。

    誰知嫂嫂現在竟和父兄聯手共謀,企圖把自己逼上死路。

    想到這兒,代助深感不能隻覺得滑稽,而繼續袖手旁觀下去。

    但是進一步思考嫂嫂将會如何推展這件事之後,代助又不免有些膽怯。

    因為全家人裡面,就以嫂嫂對他成親這件事最感興趣。

    想到這兒,代助的心底潛藏着某種恐懼,如果嫂子在這個問題上跟他作對,他就不得不跟家人逐漸疏遠了。

     話劇結束之後,時間已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