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近頂端的葉子差不多都掉光了,隻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

    每天一到黃昏,許多烏鴉飛過來,聚集在樹枝上叫個不停。

    菅沼家隔壁住着一位年輕畫家,門前是一條連汽車也很少通過的窄巷,居住環境倒是十分清幽雅靜。

     代助常到菅沼家去玩,第一次見到三千代的時候,她隻向代助行個禮,便躲開了。

    代助那天對上野森林發表一番看法之後,也立刻告辭離去。

    第二次、第三次到菅沼家拜訪時,三千代隻為客人端上一杯茶,就退了出去。

    主要因為房子很小,她也隻能躲在隔壁的房間。

    代助和菅沼聊天時,一直覺得三千代就在隔壁傾聽自己講話,這種念頭始終無法從他心中揮去。

     後來是因為什麼才跟三千代講上話,代助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總之是一件很瑣碎的小事吧。

    瑣碎到連一點印象都沒在腦中留下。

    這對飽讀詩詞小說的代助來說,反而有一種新鮮感。

    不過後來跟三千代開始講話之後,兩人的關系卻又跟詩詞小說裡描寫的一樣,立刻變得非常親密。

     平岡也跟代助一樣,經常往菅沼家跑,有時也和代助一起來玩,所以沒過多久,平岡也跟三千代變成了好朋友。

    三千代經常跟着哥哥,還有他這兩位朋友,一起到池之端(3)等地去散步。

     他們四人一直維持着這種關系,前後将近兩年。

    後來到了菅沼畢業那年的春天,他母親從家鄉到東京來玩,暫住在清水町。

    以往菅沼的母親每年會到東京來玩一兩次,每次都在兒子家住上五六天。

    但這次到了即将返鄉的前一天,卻突然發起燒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過了一星期之後,才确診是斑疹傷寒,立刻被送進了大學附屬醫院。

    三千代也住進病房照顧母親。

    患者的病況曾有過一些起色,不久又突然惡化,之後就一病不起,離開了人世。

    更不幸的是,身為哥哥的菅沼到醫院探病時染上了斑疹傷寒,眨眼之間也去世了。

    如此一來,菅沼家就隻剩下父親一個人留在家鄉。

     菅沼和他母親去世時,父親曾到東京來處理喪事,因此認識了兒子生前的好友代助和平岡。

    他帶女兒回家鄉之前,也和三千代一起到代助和平岡家拜訪,向他們辭行。

     那年秋天,平岡跟三千代舉行了婚禮。

    當時在他們之間幫忙穿針引線的,就是代助。

    雖然大家以為是由家鄉的長輩出面撮合,而且那位長輩還在婚禮上擔任介紹人,但實際上,負責跟三千代聯絡、商量的人卻是代助。

     婚禮後沒多久,新婚夫婦就離開了東京。

    三千代那位原本留在老家的父親,也因為一個意外的理由,不得不離開家鄉,搬到北海道去了。

    所以眼下的三千代,是落在一種孤苦無依的處境。

    代助心中非常希望能夠幫她一把,讓她能在東京安頓下來。

    他想了半天,最終決定再找嫂嫂商量,希望嫂子能幫他弄到上次提過的那筆錢。

    代助也打算再跟三千代見一面,向她詳細探聽一下内情。

     然而,就算自己到平岡家登門拜訪,三千代卻不是那種随便向人訴苦的女人,就算代助打聽出那筆錢的用途,但平岡夫婦的心底究竟做何打算,卻很難問出來&hellip&hellip而代助現在細細分析自己的内心後才發覺,其實這一點,才是他真正想弄明白的。

    這也是他不能不承認的事實。

    所以說實在的,自己也沒必要再去研究他們那筆錢的用途了。

    那些表面的理由,聽不聽都一樣,反正自己隻是想借錢給三千代,幫她解決問題罷了。

    代助從沒想過以借錢為手段,借此獲取三千代的歡心。

    因為他在三千代的面前,根本沒有閑情玩弄什麼權術或策略。

     更何況,要趁平岡不在家的時候打聽他們至今發生過什麼事,特别是關于經濟方面的問題,這又是多麼困難的任務!代助心裡很明白,平岡在家的話,根本什麼也問不出來,就算能問出什麼,也不能完全相信。

    平岡那個人總是出于各種社會性考慮,而在代助面前打腫臉充胖子。

    即使不是為了逞強,平岡也會因為其他理由而保持沉默。

     代助決心先找嫂嫂談談看,但他心裡也沒底。

    因為到現在為止,自己雖曾一小筆一小筆地向嫂子伸過手,但像這樣突然要借一大筆錢,卻還是頭一回。

    不過梅子手裡應該有些可以随意周轉的财産,或許不至于拒絕自己吧。

    如果嫂子不肯借,他也還可以借高利貸。

    隻是代助并不想走到這一步。

    但轉念一想,反正平岡遲早會說破這件事,到時候他若強求自己當他的保人借錢,他也很難斷然拒絕,還不如幹脆直接借錢給三千代,讓她歡喜一下也好,而且他也會覺得很愉快!想到這兒,代助的腦中幾乎全被這種超乎常理的盤算占據了。

     那天是個吹着暖風的日子。

    布滿在天空的雲層總也不肯散去,下午四點多,代助離家搭電車到哥哥家。

    車子快到青山禦所(4)時,他看到父親和哥哥都坐着曳綱人力車(5)從電車左側飛奔而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