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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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注意到馬克斯的眼睛已習慣了風沙。

    我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後,狂風吹得我睜不開眼,而馬克斯眼睛圓睜,給我指這兒說那兒。

    我惟一的念頭是躲到房子裡去,但是我還是勇敢地堅持下來了,因為盡管很難受,我對馬克斯在信中說到的一切卻極為感興趣。

     随着挖掘季節的結束,我倆決定經波斯回國。

    這時有個小型航空公司(是德國人辦的),開辦了巴格達至波斯的航線,我們搭乘了飛機。

    這是一種單引擎的飛機,隻有一個駕駛員。

    我倆都感到這太冒險了。

     飛機抵達設拉子,我還記得那兒的景色多麼令人向往,它就像是嵌在灰褐色曠野上的一頗深綠色寶石。

    飛機愈飛愈近,綠寶石愈加光彩奪目;飛機降落後,我們終于發現這是——座由綠洲、棕榈和花園組成的綠色城市。

    我不知道波斯究竟有多少沙漠,可我明白了為什麼波斯人那麼珍視花園,這是因為有座花園是多麼地不易。

     我們從設拉子乘車去伊斯法罕。

    馬克斯和我打算,如果護照、簽證、旅費等等不成問題的話,就取道俄國繼續旅行。

     為此.我們去了伊朗銀行詢問。

    銀行經理歎了口氣說:“有不少困難。

    ” “是這樣?”馬克斯預料到會有困難,但肯定不緻于難以成行吧?“要知道,”銀行經理解釋說,“他們的法律常變來變去,總不固定,況且法律之間也常自招矛盾。

    某條法律說不能把某種外币帶出境,而另一條則說這是惟一允許出境的外币。

    ” 馬克斯對此表示理解。

    銀行經理來了精神,他告訴我們旅途會很惬意的:“讓我想想,你們想坐汽車去裡海?是嗎?坐汽車走挺好。

    先到雷什特,從那兒乘船去巴庫。

    那船是俄國人的,我對它一無所知,可人們都去坐船。

    ” 這就樣,我們如期踏上了旅途,帶上了大量的伊朗金币,懷揣着俄國領事開的證明。

     坐車去裡海真是美極了。

    汽車先爬上岩山裸露的山崗,然後越過山頂,下山時,我們發現到了另一個世界:和風煦煦,飄着雨絲。

    終于到了雷什特。

     我們被帶上了那艘令人不快的俄國船,神經相當緊張。

     一切都與波斯和伊拉克截然不同。

    首先,船出奇地幹淨,簡直像醫院一樣幹淨。

    窄小的客艙裡擺着高高的鐵床,硌人的草褥子。

    幹淨的粗布床單,一把馬口鐵水壺和一個臉盆。

    船員們都像機器人一樣,看上去都有六英尺高,金黃色的頭發,面無表情。

    他們待我們彬彬有禮。

    馬克斯和我覺得就像《公開的界限》劇中那對自殺夫婦一樣,倆人在船上像鬼魂一樣四處遊蕩。

    誰也不和我們講話,也不看我們一眼,對我們根本不加注意。

     我們到了巴庫。

    一位蘇聯旅行社的代表來接我們。

    他人不錯,通曉古今,講一口流利的法語。

    他問我們是否想去歌劇院看看《浮士德》的演出。

    我并不想去。

    于是他說會給我們安排其它娛樂活動。

    我們被帶着參觀造型各異的建築物和未竣工的公寓。

     我們去黑海時一路順風。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伊内博盧港停泊,在那裡,有人把幾隻可愛的棕色小熊帶上船,聽說是運往馬賽動物園的。

    如今想起當時一個五大三粗的法國水手拿着奶瓶一本正經地挨個給小熊喂奶就好笑。

     4 對馬克斯來說,到尼尼微的意義就在于對那兒的土丘進行挖掘。

    坎貝爾-湯普森夫婦對此并不十分熱心,但是他們事先已同意馬克斯可以試一試。

    史前文化在考古上突然成了熱門,因為當時幾乎所有出土文物都屬于有史時期。

     他們到野外不為人所注意的小土丘上尋覓。

    每到一地都要撿些彩繪陶片,貼上标簽,分門别類地裝進袋子,再審視圖案,這事其樂無窮。

    盡管它們年代已久,但仍有新鮮感。

     由于這些陶片上沒有文字,所以确定它們的年代是異常困難的。

    很難說清楚某種類型的陶片的年代是在另一種之前還是之後。

    我們在尼尼韋的挖掘結果确實激動人心,因為不久就證明,那座九十英尺高的大土丘,有四分之三屬于史前時期,這以前從未引起過注意,僅僅知道地面部分屬于亞述時代。

     馬克斯的著作擺到了我的眼前:《尼姆魯德及其遺迹》。

     我多麼為他得償夙願而高興呵。

    尼姆魯德從百年沉睡中醒來了,菜亞德開拓了這項工作,我丈夫将它完成了。

     他還發現了更進一步的奧秘:城邦邊界上的沙爾曼奈塞爾大城堡和位于土丘上的其他宮殿。

    有關亞述國軍事都城卡拉的傳說由此而展開。

    尼姆魯德現在已還其曆史本來面目,除此之外,那些由手工制作的最美的物品被收藏到世界上許多博物館中。

    雅緻而考究的象牙制品則更令人歎為觀止。

     看到人類用自己的雙手制作妙不可言的精品,真為自已是人類的一員而驕傲。

    人類是富于創造力的,他們肯定獲得了造物主的某些靈感,造物主創造了世界及其大自然,并以此為滿足。

    但是它留下了創造的餘地。

    它使人類的雙手得以發揮創造力。

     人類有邪惡的一面,其邪惡比野獸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他們也可以在創造的亢奮中飄然欲仙。

     我十分留戀這第一次在考古現場度過的日子。

    我很喜歡摩蘇爾;我寫完了《人性記錄》并且成功地揭開了謀殺之謎。

    我在拜訪坎貝爾一場普森夫婦時,曾給他們朗讀了全部手稿,他們非常欣賞。

    我想,除我的家裡人之外,他們倆大概是惟一聽我讀過手稿的人。

     5 我們懷着勝利的喜悅回到了英國。

    馬克斯整個夏天忙于寫這次考古情況的總結。

    我們在大英博物館舉辦了一次考古展覽。

    馬克斯關于阿爾帕契亞的書在當年或者第二年出版了。

    該書不能再拖延了,馬克斯曾說,考古工作者們的著作往往出版得太遲,而成果本應盡快地公布于衆。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在倫敦寫了一本叙述我們在叙利亞生活的書,定名為《在遙遠的叙利亞》,後來我每每讀起這本書就很興奮地回憶起在叙利亞的日子。

     一九三零到一九三八年那幾年特别令人心滿意足,因為沒有來自外界的陰影威脅。

    由于工作壓力,特别是工作成功後的負擔使得人們往往愈來愈少閑暇;但是這仍然是無憂無慮的年代,總有好多事要幹,雖然并不富于吸引力。

    我寫作偵探小說,馬克斯撰寫考古的著作、報告和文章。

    大家都忙忙碌碌,但并不很勞累。

     我們就這樣悠然度日。

    馬克斯以極大的熱情從事考古工作,我從事寫作,這時寫作已成為我的職業了。

    因此,并沒有多少熱情可言。

     起初,寫作是件激動人心的事,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并沒有感到自已是個作家。

    寫的書每每得以出版都使我感到吃驚。

    而現在,寫作成了天經地義的事了,成了我的專職。

    人們不僅要求出版我的書,還催促我繼續寫下去。

    可是那種想幹點分外事的無休止的渴望使我坐立不安;而實際上不這樣生活也太乏味了。

     這時我想做的是要寫點偵探小說以外的東西。

    因此,我懷着志石不安的心情,沉浸在一本名為純小說《巨人的面包》的寫作之中。

    這是一本以音樂為題材的小說。

    嚴格說來,它時時暴露出我對這個題材的無知。

    讀者對這本書的評價尚好,銷路也如預期那樣不錯。

    我用了瑪麗·韋斯特馬考特的筆名,誰也不知道本書的作者是我。

    這秘密我一直保守了十五年。

     一兩年後,我又用這個筆名寫了另一本書《未完成的肖像》。

    隻有一個人猜到是我:楠·瓦茨,現在她叫楠·昆。

    楠的記憶力很強,我描寫孩子的某個短語和在第一本書中的一首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立刻自言自語地說:“肯定是阿加莎寫的。

    ” 一天,她捅了捅我的腰肋,用一種稍不自然的聲音說:“前兩天,我看了一本愛不釋手的書,讓我想想看書名是什麼來着?《矮人的血》,對,就是《矮人的血》。

    ” 然後她又調皮地對我眨了眨眼。

    我到她家後,說:“那麼你猜《巨人的面包》是誰寫的呢?”“當然知道是你啦,我熟悉你的寫作風格。

    ”楠說。

     我有時還寫寫詩歌,多半是民謠。

    但是,我不想憑運氣闖一闖一個完全不同的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