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締姻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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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母親建議做什麼事情,别人幾乎總得照辦。

    我坐在床上,開始小說的構思。

     我記不清用了多長時間--好像時間不長,大概是在第二天傍晚就寫完了;最初是在主題遴選上躊躇再三,一一否定,後來終于興緻勃勃地動起筆來,寫的速度極儀。

    寫作極耗費人的精力,雖然對我的康複毫無助益,但卻振奮了精神。

     “我去把麥琪那台舊打字機找出來,你就可以把它打出來。

    ”母親說。

    就在昨天,我重讀了這篇名叫《麗人之屋》的小說,我認為總的來說還算不錯。

    這是我第一篇透露出一絲靈氣的作品。

    寫作技巧自然還很不成熟,能看出我在前一星期裡所讀作品的痕迹。

    這是人們初學寫作時在所難免的。

    我當時顯然在讀勞論斯的作品。

    他的《羽蛇》、《兒子與情人》、《白孔雀》等幾部作品都是我那時最愛讀的。

    我還讀了某位叫埃弗拉德·科茨夫人的作品,對她的寫作風格倍加推祟。

     我的第—個小說能寫成這樣還是難能可貴的,隻是讓人讀後難以确切了解作者所雲。

    盡管寫作風格是笨拙的模仿,但至少小說本身顯示出豐富的想象力。

     随後,我又寫了另外幾個短篇小說--《羽翼的召喚》、《孤獨的上帝》(兩篇都受《漂亮的廢話之城》這部充滿悔恨之情的小說的影響).還寫了《聾子太太與局促不安的男人的對白》和一個關于神降會①的恐怖小說—— ①神降會又稱複話節。

    --譯注。

     (許多年後,我重寫了這個小說)。

    我用麥琪的帝國牌打字機把它們全部打了出來,抱着一線希望分别寄給了幾家雜志社。

    我絞盡腦汁臆造了幾個筆名。

    麥琪用過莫斯廷·米勒的筆名,我就用麥克·米勒,後又改為納撒尼爾·米勒(這是祖父的名字)。

    我當時并不抱有成功的奢望,事實上也沒能取得成功。

    所有投出的稿件都退了回來,裡面照例夾着一張字條:”很抱歉……”我把稿子重新包好。

    又寄往另外一家雜志社。

     我曾試着寫了一部長篇小說。

    我無所顧忌地動了筆。

    故事以開羅為背景。

    我分别構思了兩個情節線索,開始時我确定不了選擇哪一個。

    後來,就随意選用了一個。

    在開羅的時候,我們常在旅館的餐廳裡看見三位常客坐在那裡,他們為我提供了一條線索,三人中有一位是嬌媚的姑娘——在我的眼裡,她已經算不上是姑娘了,因為她看上去已近三十歲——每天晚上舞會結束後,她就跟兩個男子一起到餐廳來吃夜宵。

    二位男子中,一位是第六十步兵團的上尉,腰寬體胖,頭發烏黑。

    另一位是高個頭的英俊小夥子,在禁衛騎兵團中服役,大概要比那位女子小一兩歲。

    他們分坐在她的兩旁,她不時地跟他們打情罵俏。

    我隻知道他們的名字,并不了解他們,隻是聽到有人說,“她遲早要在這兩個人中作出抉擇。

    ”這些足以啟迪我的形象思維。

    假如我對他們了解得更多些.也許也就不願意寫他們了。

    我根據想象創造出一個美妙的故事,也許,故事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他們的言談舉止,及其他方面都與現實生活中的三個原型迥異。

    寫了一段時間後,我感到不滿意,就改用另一條故事線索。

    它的基調要比前一個更輕松些,刻劃出一組有趣的人物形象。

    可是,我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把故事中的女主人寫成了聾子。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

    盲人的趣聞很好寫,而寫聾子卻并非易事,因為我不久就發現,在描述她的心理活動以及人們對她的看法和品評時,無法讓她用言語作出反應。

     書中對這位梅蘭妮的描述十分平淡乏味,結果寫作半途而廢。

     我又轉回到第一條線索上,發覺它不夠寫一部長篇的,最後。

    我決定将兩條線索合二為一。

    既然兩個故事都是以開羅為背景,為什麼不能捏合到一起呢?我按照這兩條線索終于寫出了足夠長的一部小說。

    書中的情節極其繁亂,我不得不唐突地從一組人物淬然跳到另一組人物,有時把本不應該混在一起的人物撮合到了一塊。

    我給這部小說取名為《白雪覆蓋的荒漠》。

    至于為什麼以此為名.我自己也不知道。

     母親建議我去請教伊登·菲爾波茨.也許他能給我些指點和幫助。

    在當時,伊登·菲爾波茨名聲大噪。

    他創作的以達特穆爾為背景的一系列小說頗受歡迎。

    他碰巧住在我們的鄰近,是我們家的朋友。

    我開始感到難為情,後來還是同意去了。

    伊登·菲爾波茨相貌不凡。

    面孔不同于常人,倒是更像一個農牧神,長長的細眼在眼角處向上挑起。

    他患有嚴重的痛風,我們去他那兒時常看見他坐在那裡,一隻腳被許多道繃帶固定在一隻闆凳上。

    他厭惡社交,極少出門。

    事實上,他不喜歡見人。

    他的妻子與他截然相反,極擅社交。

    結識許多朋友,是位妩媚動人的女子。

    伊登·菲利波茨很喜歡我的父親和母親,因為他們很少用社交邀請來打擾他,隻是時常去觀賞他庭院中的名貴植物和灌木。

    他答應一定要通讀我的作品。

     我無法表達對他的感激之情。

    他完全可以信口作出一些公正的批評,這很有可能會使我灰心喪氣,一輩子也不想再提筆寫作。

    可他并沒有這樣做,而是打算給我一些指教。

     他清楚地意識到我生性順腆,不擅言談,所以用書信的方式向我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議:“您的作品有些部分寫得還是很不錯的。

    您很善寫人物的對話,但對話的語言應保持自然、流暢。

    略去小說中所有道德說教,您太喜歡使用說教了,沒有比這些冗贅的說教更讓人讀來枯燥乏味的了。

    讓您筆下的人物自己去表現自己,而不要淬然插進評注.不要指點他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或者向讀者解釋人物話語的用意。

    讀者自己可以作出評判。

    書中有兩條線索,而不是一條,這是初學寫作者易犯的錯誤。

    您很快就會不再犯類似的錯誤。

    我寫—封信把您介紹給我的出版代理人休斯·梅西。

    他會對您的作品加以評論,并告訴您這部小說的出版可能性有多大。

    恐怕第一部小說就能發表是不那麼容易的,為此,您不必沮喪失望。

    我願向您推薦一個閱讀書目,我想它會對您有所助益的。

    請讀德·昆西的《一個英國鴉片服用者的自白》,它可以大大增加您的詞彙量,書中運用許多有趣的詞彙。

    您還可以讀讀傑佛利的《我一生的故事》,他對大自然的感受和描寫手法可供借鑒……”其餘書籍的名字我記不得了。

    記得有一部短篇小說集,其中有一篇叫《皮裡的驕傲》,寫的是一把茶壺的故事。

    還有一部我極不喜歡讀的羅斯金的作品和另外一兩本書。

    我不知道讀了這些書籍後我的寫作有了多大的長進,不過,我還是十分欣賞德·昆西的作品和那些短篇小說。

     後來我去倫敦拜訪了休斯·梅西。

    那時老休斯還健在,是他接待了我。

    他身材魁偉,膚色黝黑,使我感到可怖。

     “嗯,”他瞧一眼手稿封面上《白雪覆蓋的荒漠》幾個字,說道:“嗯,書名的寓意很深.能使人聯想到緩緩焚燒的火焰。

    ” 我顯得更加局促,他的想象遠不是我要描寫的内容。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選擇了這一個書名,顯然不是受我當時讀的某部作品的影響。

    也許我的用意是,生活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像荒漠那布滿塵埃的顔面上的一層白雪一樣淺保它悄然逝去,不留痕迹。

    然而當小說寫到結尾處時,書中的這一主題已而目全非了,不過它的确曾經是我寫作這部小說的初衷。

     休斯·梅西把手稿留在他那裡.幾個月後退了回來,說他安排出版這部小說的可能性不大,建議我打消對它所抱的希望,着手再寫一部。

     我生來就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所以就輕易地放棄了這部小說。

    不再做任何努力。

    我仍然寫點詩,從中得到些樂趣。

    我大概又寫了一兩個短篇小說,寄給幾家雜志社。

    做好了退稿的思想準備。

    小說像以往一樣被退了回來。

     我已經不再認真刻苦地學習音樂了、隻是每天練習幾個小時鋼琴.以便維持原有的水平,也沒有上什麼音樂課。

     在倫敦的時候,有時間我就去弗朗西斯·科貝那裡學習演唱。

    他是一位匈牙利作曲家,結我上聲樂課,教會我一些由他譜曲的美妙動聽的匈牙利歌曲。

    他是一位優秀的教師,談吐優雅。

    我還拜另一位老師學習英國民歌的演唱技法。

    她就住在雷根特運河,人稱小威尼斯的地方。

    那塊土地一直令我神往。

    我經常在當地的音樂會上演唱。

    按照那時的習慣,我每次應邀赴晚宴總要帶着“節目”去。

    那時候還沒有廣播。

     沒有錄音機。

    沒有立體聲電唱機,完全依靠人們的即興表演。

    表演者有的水平很高,有的水平一般,有的就相當糟糕。

     為人伴奏是我的拿手好戲,又因為我能讀譜,所以經常充任演唱者的鋼琴伴奏。

     每天晚上入睡之前,一種強烈的熱望總是萦繞在我的腦際,我夢想着有一天會在真正的舞台上演出、不管怎樣。

     頭腦中浮現出這樣的幻想并無害處。

    我常扪心自問,将來能成為一名歌唱家嗎?這是可能的嗎?現實的回答卻是否定的。

    一位住在美國的朋友來到倫敦。

    她與紐約的都市大歌劇院有些關系。

    一天。

    她熱心地前來聽我唱歌。

    我為她唱了各種詠歎調、接着,她又讓我唱了一些音階、琶音和練習曲。

     她對我說:“您的歌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不過您剛才唱的練習曲告訴我,您會成為音樂會上的優秀歌手,而且也應該唱得好,在這方面有所作為。

    但您的嗓子還不足以唱歌劇,永遠也不會成為優秀的歌劇演員。

    ” 那深藏于心底的在音樂方面有所成就的幻想就到此破滅了。

    我不懷有成為一名優秀歌手的雄心。

    那畢竟也不是一件易事。

    青年女子投身于音樂事業在當時并不受到鼓勵。

    倘若真有從事歌劇演唱的可能,我一定會為之奮鬥的。

    但這樣的特惠隻被賜予極少數生就一付好嗓子的人。

    明知自己充其量也是個二流人物,卻依舊為自己所渴望成名的事業而執勒地奮鬥,沒有比這種無望的追求更能毀滅人的生活熱情了。

    就這樣、我抛棄了這一幻想。

    直截了當地告訴母親,不必再為我的音樂課破費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演唱。

    但沒有繼續學習聲樂的必要。

    實際上,我從未對自己理想的實現抱着确信無疑的态度——胸懷某種理想,并從理想的奮鬥之中獲得樂趣是件好事。

    隻要不對之期望過高。

     大概就在這個時候,我開始閱讀梅·辛克萊的作品,她的小說對我影響很深,而且今天讀來仍舊能深深地打動我。

     我認為她是最具有獨創性、最傑出的作家之一。

    我不禁預感到将來有一天會再度出現梅·辛克萊熱,她的作品也将會再版。

    我至今認為她的《迷宮》是一部優秀的長篇小說。

    我也很愛讀《神火》。

    我認為《塔斯克·傑萬斯》是一部名著。

    她的短篇小說《水晶中的瑕疵》給我留下了不可泯滅的印象,也許是因為我當時正熱衷于寫心理小說,它促成我寫了一篇手法類似的作品。

    取名為《夢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