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締姻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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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拜訪她們期間,她給我介紹了幾位适齡的好小夥子。

    我時而也偷偷地騎馬。

    記得有一天我跟羅賓的兩個朋友在外面騎馬,由于這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還沒有騎馬的習慣,身上仍穿着粉色的長裙,頭發又沒有紮緊,仍舊像當時所有的姑娘那樣戴着假發。

    回來時,我騎着馬穿過街道,頭發完全散開了。

    假發不時地掉落在地上,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跳下馬走回去拾起來。

     記得帕克萊利先生和太大在他們租賃的一幢鄉下别墅裡舉行過一個大型的家庭舞會——帕克菜利先生被人們稱作“蔗糖大王”。

    我們在開羅的時候曾經遇見過帕克菜利太太。

    她當時大概已經五六十歲了,但如果離得稍遠一點看,她就像一位二十五歲的美麗少婦。

     在那裡,有一位小夥子頗得我的好感——後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犧牲了。

    盡管他沒有特别注意到我,我曾企望能與他進一步相互了解。

    與此同時,我受到了另一位士兵的糾纏。

    他似乎總是跟在我的身前身後,在打網球和闆球,或者其他活動中,死皮賴臉地要我跟他結伴。

    日複一日,我對他愈來愈惱恨,可他似乎并未意識到,老是不斷地問我是否讀過某某著作,主動提出寄給我一些書籍,問我去不去倫敦,想不想去看馬球比賽。

    我那一連串的否定的回答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我離開帕克萊利别墅的那天,不得不趕早班火車,因為要在倫敦轉車,以便趕另一班火車去德文郡。

    吃過早餐,帕克萊利太太對我說,“那位先生打算用車送你去火車站。

    ” 幸虧去火車站的路不長,我真希望能乘帕克萊利的車去車站,她自己的車夠得上一個車隊。

    我猜想一定是S先生主動向女主人提出送我,使她以為這也是我的意願。

    她對我的心思毫無察覺。

    我們來到車站,去倫敦的快車進了站,S先生把我安頓在一個空着的二等車廂的角落裡。

    我客氣地向他道别,心中如釋重負。

    可就在列車啟動的瞬間,他突然抓住了扶手,拉開車門跳上車來,把門關上了。

    “我打算去倫敦。

    ”他說。

    我驚駭得目瞪口呆。

     “可您沒有帶行李呀:” “是的,是的,這沒關系。

    ”他在我的對面落座,上身前傾,雙手搭放在膝上,貪婪地盯着我。

    “我原想過些時候去倫敦拜見您,可我無法等待,不得不現在就告訴您,我愛您愛得發瘋了,您一定得跟我結婚。

    自從那次晚餐我第一眼瞧見您,我就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您正是我所追求的女子。

    ” 過了好長時間,我才得以打斷他那滔滔不絕的表白,冷冰冰地對他說:“我确信您是位好人,先生,我很感激您對我的一片真心,可是我不得不告訴您,我的答複是否定的。

    ” 他又堅持了大約五分鐘,最後退一步,勸我暫且不談結婚一事,保持我們的友誼.可以再見面。

    我說我認為我們最好不再見面。

    我是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的。

    話說得非常肯定,他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

    他仰靠在長椅子上,臉上流露出惆怅和沮喪。

    可以想象得出,這哪是向姑娘求婚的場合,談話陷入了僵局。

    就這樣,兩人默然無語地在這空蕩蕩的車廂裡坐了至少兩個時辰。

     3 我們有一位叫梅的美國朋友定期到倫敦來。

    她是我的教母莎利文太太的侄女。

    梅酷愛繪畫、音樂等各類藝術,她是一個飽嘗苦惱的好人——一長期患甲狀腺腫大。

    在她年輕的時候,甲狀腺腫大還是不治之症:手術被認為是很危險的。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差不多四十歲了。

    有一年,梅來倫敦時告訴我母親,說她将去瑞士的一個診所作手術。

     後來,梅從瑞土來信,說手術成功了.她已經離開診所,正在意大利、住在佛羅倫薩附近費埃索勒的公寓裡‘她要在那兒療養個把月,然後再回瑞士複查。

    信中問母親能否讓我去她那兒住.遊覽佛羅倫薩,參觀那裡的藝術和建築。

    母親欣然同意,安排了我的行程。

     母親找到了與我乘同一趟火車旅行的母女倆人,将我托付給她們。

    我們一同上路了。

     梅的女傭斯坦葛爾趕到佛羅倫薩車站接我。

    二人一起乘電車到達費埃索勒。

    那兒的景緻出奇地美麗,時值杏花和桃花蓓蕾初綻,片片白雲和粉霞挂滿了枝頭。

    梅的别墅就掩映在這萬花叢中。

    她容光煥發地迎了出來。

    我從未見過如此熱情的女人。

    奇怪的是她的額下并沒有顯露出松弛下來的囊袋狀皮膚。

     梅萬分高興,她想方設法讓我在意大利過得舒适愉快。

     我每日都去佛羅倫薩參觀遊覽。

    有時是斯坦葛爾跟我同去,但更多的時候是由梅約好的一位意大利姑娘到費埃索勒來,陪我遊覽。

    在意大利,青年女子外出比在法國更需有人小心地陪伴,在電車上,我确也受盡了熱情奔放的小夥子們在我身上擰捏之苦——相當痛。

    我光顧了許許多多的美術館和博物館。

    我還是像從前那樣貪嘴,每日所期待的隻是乘電車回費埃索勒之前,在茶點鋪中的一頓美餐。

     梅在後來的幾天裡,也曾幾度親自陪我朝觐那些藝術之宮。

    我還清楚記得,就在我臨回英國的那一天,梅執意拉我去觀賞一幅剛清理出來的聖·凱瑟琳的佳作。

    我想不起來它被存放在哪個美術館了。

    梅和我心急火燎地挨個大廳尋找着。

    我對聖·凱瑟琳全然沒有興趣。

    那一個個聖人,一幅幅象征圖案,還有令人不快的死法讓我打心眼裡厭倦。

    我也看膩了自鳴得意的蒙娜麗莎,尤其是拉斐爾的作品。

    如今說出來,我确為自己對繪畫藝術的鄙薄和無知而感到羞恥。

     不過我還是喜歡有些藝術家的作品。

    我們東跑西竄地尋找着聖·凱瑟琳的那幅畫,我心裡直擔心,生伯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茶點鋪最後一次享用那絕美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我不住地說:“看不到沒有關系,梅,真的,沒關系。

    别再費心了,我已經觀賞過不少聖·凱瑟琳的作品了。

    ” “可是這一幅,親愛的阿加莎,這一幅可是精品,你一會兒看到它就會意識到要錯過這個機會該是多麼的遺憾。

    ” 我知道自己是不會感到惋惜的,但卻恥于對梅這樣講。

     不過,還算我運氣好,有人告訴我們這幅傑作還要再等幾個星期才能挂出展覽。

    我們剛好還有時間在趕火車之前去飽餐一頓巧克力奶油蛋糕——梅滔滔不絕地稱道着這裡的珍貴名畫,我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蛋糕和冰鎮咖啡。

    此時,我一定完全換了一副模樣,看上去像一隻眯眼鼓腮的豬,一反平日裡溫文爾雅,眉清目秀的儀容。

    不過,我也為聽不進梅的藝術評價而羞愧。

     4 人一生中的朋友可分為兩類:一類出現在生活環境中,與你共事。

    他們就像舊時的絲帶舞那樣在你的周圍形成一個旋轉的圈子,你也就是他們圈子中的一分子,進進出出。

     有些人你記住了,有些人被忘卻了。

     另一類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朋友——為數不多——共同的志趣把雙方維系在一起,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這種友誼會終生不衰。

    這樣的摯友我結交了七八個。

    絕大部分都是男子,我的女友們通常都僅僅屬于前一類。

     與我關系最密切的一位女友是艾琳·莫裡斯,她與我們家是世交,我幾乎在很小的時候就與她相識了,但直到十九歲時才真正地了解她,真正能跟她“情投意合”,因為她比我年長幾歲。

    她跟五位老處女一起住在海濱的一幢大房子裡。

    她的思想象男人一樣明晰,而不像女人。

    艾琳相貌平平,但才思過人,博聞強記。

    她是我遇見的第一位能與之交流思想的密友,也是我所認識的幾位看問題最少主觀色彩的人之一。

    她的言談中極少摻雜着個人的情感成汾。

    我認識她許多年了,但卻對她個人的生活了解甚少。

    我們從不談個人間的私事。

    但每次見面總要探讨某些問題,開懷暢談很長時間。

    她擅長寫詩,也精通音樂。

    記得有一首歌我非常喜歡,尤其是它的曲子,遺憾的是歌詞相當荒唐可笑。

    當我向艾琳談及此歌時,她表示願意試着為這首歌重新填詞。

    我覺得,她填的詞為這首歌大添光彩。

     我也寫詩——大概在我那個時代,人們都時興寫詩。

    我早期的詩歌作品水平低劣得令人難以置信,缺乏文學的才氣。

    到了十七八歲時,我的詩技有所長進。

    我以哈裡奎恩傳奇為題材寫了一組詩歌,其中有《哈裡奎恩之歌》和《科倫巴安之歌》。

    我把這兩首詩寄到《詩評》雜志,當我榮獲了一枚金币的獎金時真是欣喜萬分。

    後來我又幾度獲獎,并在《詩評》上發表一部分詩作。

    我為自己的成功洋洋自得。

    我斷斷續續地寫了許多詩。

    每每産生創作沖動,就即刻把萦繞在腦際的感受寫下來。

    我當時并沒有雄心壯志,能偶爾在《詩評》上獲獎就是我最大奢求。

     我有時也試着為自己的詩譜曲,所作的曲子質量都不高,其中有一支簡單的叙事曲,寫得還算不錯;一支曲調平平,标題奇特的華爾茲舞曲:《相伴一時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此為名。

    我自己為創作出這樣的一支曲子而自豪,因為一個樂隊一一喬埃斯樂隊在大多數舞會上都演奏了這支舞曲,而且也曾被列為他們專場演奏中的一個節目。

    如今聽來,我覺得這支華爾茲舞曲寫得極為粗拙。

    我本不喜歡華爾茲舞,我想不出自己為什麼競寫出這樣的曲子。

     有人發明了一種新的花樣。

    我記不得是在《風流寡婦》還是在《盧森堡宮廷舞》中,一對舞伴雙雙旋上了樓梯又旋轉下來。

    我曾跟鄰居的一位小夥子麥克斯·麥勒練習這種舞。

    麥克斯·麥勒當時是伊頓公學的學生,比我小三歲。

    他的父親患嚴重的肺結核,吃住都在院中一個露天小棚子裡。

     麥克斯是他家獨生子。

    他像愛一位成年女子那樣深深地愛上了我,常在我面前煊耀自己。

    他母親告訴我,他常身着獵裝,足蹬獵人的靴子,用汽槍打麻雀。

    他開始愛清潔了(這對他來說是破天荒的事。

    他的母親這些年來一直為他那髒手黑脖子操心).買了幾條淡紫色的領帶,處處表現得像個大人。

    我們一起練習跳舞。

    他家樓梯的台階又寬又矮,比我們家的更合适,我們常在他家裡練習。

    是否取得了很大的進步我不知道,隻記得重重地摔了不少跤.但仍然刻苦練習。

     5 一個令人不快的冬日.我患流行性感冒剛好仍卧床休息。

    幾天來我煩躁不安,已經讀了許多書,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玩一種牌戲,消磨時光。

    母親進來看望我。

     “你幹嘛不寫小說?”她建議道。

     “寫小說?”我有點驚異。

     “是的,”母親說,“像麥琪那樣寫小說。

    ” “我恐怕不行。

    ” “為什麼不行?”她問。

     我似乎說不出不行的原因.除了…… “你并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你還沒有試過。

    ”母親說道。

     說着,母親像以往一樣忽然走了出去,五分鐘後手裡拿着一個練習簿進來了。

    “本子開頭幾頁上記着要洗衣服的清單,後面還沒有使用過,你現在可以用它寫你的小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