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居阿什菲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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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發明的?”“亨利八世的第三個夫人是誰?”“威廉·魯弗斯是怎麼死的?”“麥黑病是怎麼回事?”誰要能回答上來,就可以升為“校長”,原來的校長自動讓賢。

    如今人們都喜歡的廣播電台組織的知識測驗節目大概就是由這種遊戲演變而來的。

     遊戲結束後,兩位舅舅先走一步。

    外祖母留下來喝過下午茶才離去。

     姨婆善于交際,社交活動頗為頻繁,家裡常常擠滿了退役的海陸軍将軍和校官,他們到伊林來是為了“呼吸新鮮空氣”,再說這地方離倫敦也近,挺方便。

     在訓導社交知識方面,姆媽也算是内行。

     “吃晚飯的速度要再快一些。

    假如你長大了。

    去公爵家赴宴,席前會站着一位精幹的管家和幾個仆人。

    隻要時間一到,不管你吃完沒有,他都會把你的盤子撤走。

    ”姆媽常把貴族們的鐵事挂在嘴邊,這方面的教誨引起了我的奢望,幻想将來有一天會成為阿加莎公爵夫人。

    這成了我一生最美好的願望。

     可是姆媽的社會知識無情地告訴我: “你永遠也當不上公爵夫人。

    ”她說。

     “是真的嗎?”我感到詫異。

     “是真的。

    ”姆媽是一個非常講究實際的人,“要想當公爵夫人,必須生來就是公爵、伯爵的女兒。

    隻有嫁給了公爵,才算得上公爵夫人,而那又不過是借了丈夫頭銜的光,不是你想當就當得上的。

    ” 這即是我與命運的第一次遭際。

    世間許多事情是不可得的。

    在童年時代就意識到這一點是必要的,對自己有益無害。

    許多事情可望不可及——自然卷曲的秀發,烏黑的雙眸,甚至于公爵夫人的尊稱,那是不以人的意志而存在的。

     我在身世方面的勢利之心,總的來說要大于其他方面。

     我把身世看得重于财富和才智。

     小的時候,我有一種自卑感,甘于自己的現狀,意識到家底不很殷實等不利條件。

    這就像是分到手的一手牌,無法挑剔,隻能籌劃好,盡最大的努力一張張打出去。

    我敢肯定,我并不怎麼嫉妒和痛恨那些比我更富有、更聰穎的孩子。

    看到某個小朋友手裡拿着昂貴有趣的玩具,我不企望,也不鬧着要買。

     與大多數朋友相比,我們算不上富戶。

    父親是美國人,别人都以為他很有錢,似乎所有的美國人都應該是富翁。

    他隻能湊合着撐起家裡的門面。

    我們既沒有雇管家,也沒有雇男仆;既沒有馬車,也沒有車夫。

    家裡隻有三個女傭人,在當時算是最少的了。

    要是時逢雨天去朋友家喝茶,就不得不披上雨衣,穿着套鞋在雨中步行一英裡半。

    除了穿上好一點的衣服參加重要的聚會外,父母是不會專為孩子叫馬車的。

     另一方面,家中款待賓客的菜看卻又異常的奢侈——與現代的标準相比,該是邀請一位大廚師和幾位助手來制做了。

     姐姐很早就被認為是家裡“最聰明”的孩子。

    布賴頓的女校長勸她進格爾頓深造,父親卻不高興地說:“不能叫麥琪去當女學者,還是送她去巴黎修完剩下的學業。

    ”姐姐欣然去了巴黎,因為她自己從未打算到格爾頓深造,她有才智,談諧,機敏善辯,幹什麼事都成功。

    哥哥比姐姐小一歲,長得頗具男性的魅力,喜歡文學,但在其他方面缺乏才氣。

     父親和母親大概已經意識到他将來是個“難辦”的孩子。

    他酷愛工程學。

    父親原希望他将來進入金融界,卻發現他缺乏這方面的才幹。

    為此,同意他選學工程學,可他在這方面也出息不大,他的數學太差。

     盡管家裡人對我都很好,但卻認為我“反應遲鈍”。

    母親和姐姐反應快得驚人,我總是跟不上她們。

    我口齒也很笨拙,要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總是力不從心。

    “阿加莎的反應太慢了。

    ”家裡人常這麼說。

    這是事實,我了解這點,也從未否認。

    這并沒有使我感到憂慮和苦惱,我已經甘拜下風了。

    直到十二歲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反應能力相當于,甚至高于一般人的水平。

    并非我反應遲鈍,而是家裡人的标準太高了。

    我的口頭表達能力一直很差,這也許是促使我從事寫作的原因之一。

     一生中第一次使我真正傷心的是與姆媽的分手、誰也不曉得她當時有多大年紀,也許已經八十歲高齡了吧。

    一位她從前照看過的人在薩默塞特有一處财産,一直勸她退休。

     他在那兒為她準備了一幢舒适的小别墅,供她和她的妹妹共度晚年之用。

    最後她終于作出了決定,辭掉了這兒的工作。

     我日夜思念着她,每天都給她寫一封信,通篇盡是拼寫錯誤——寫作和拼寫一直是最傷腦筋的事。

    信中沒有一點新意,翻來複去總是那幾句話: 親愛的姆媽: 我非常非常地想念您,但願您一切都好。

    托尼身上長了一隻跳蚤。

    我非常非常地愛您。

    吻您,吻您,吻您。

     您的 阿加莎 母親為這些信件提供郵票。

    不久,她有些不耐煩了:“我想你沒有必要每天都給她寫信,一周寫兩次總夠了吧?”我感到愕然。

    “可是我每天都在想念她呀。

    我不能不寫。

    ” 母親歎了口氣,不再反對了。

    但她卻常常向我提出一些溫和的建議。

    我每日一封,一直堅持了幾個月,後來才聽從了母親的勸告,減至每周兩封。

    姆媽寫東西也很吃力,每個月給我寫兩封信,信的形式不倫不類,但字裡行間卻充溢着慈愛。

    母親對我如此情意纏綿地依戀姆媽感到不安。

     早年天折和病殘是傳統小說的主要題材。

    如今暴力情節更合乎大衆的口味。

    那時候,年輕的女子都希望讓人覺得自己脆弱。

    姨婆總是自鳴得意地告訴我,她小的時候弱不經風,而外祖母卻說:“瑪格麗特一直很健壯,我倒是家裡極弱的一個。

    ” 姨婆活到九十二歲,外祖母活了八十六年,我懷疑她們是否真那麼赢弱。

    不過,多情善感,不時地暈躍和早期肺病都曾是時髦的做作。

    姨婆深受其感染。

    我長大後,她又煞有介事地悄悄告訴與我接觸的青年男子,說我多麼多麼地脆弱,一定不會長壽。

    我十八歲的時候,情郎們就常會憂心忡忡地問我:“你不會着涼吧?你的姨婆告訴我說你弱不經風!”我總是忿忿地回答說,我的身體一直很健康,他臉上的憂慮頓然消失。

    “那你姨婆為什麼說你的體質很差呢?”我不得不解釋說,她是想讓我對别人更具有吸引力。

    在她那個時代,青年女子在有男人出席的晚宴上隻能吃上一點點,多一口也不吃。

    到了夜裡,由傭人再備置一點吃的送到她的卧室裡。

     就連當時的兒童小說也充斥着病殘和早亡的故事情節。

    我最喜愛讀一本名叫《純潔的紫羅蘭》的小書。

    從第一頁開始,那位叫紫羅蘭的小姑娘就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直到最地那富有寓意的早逝。

    全家人圍着她痛哭流涕。

     《小姑娘們》是一本帶有喜劇色彩的小書,但作者還是讓臉頰紅潤的小貝思離開人世。

    《老古玩店》中小内爾的死令人毛骨悚然,不過狄更斯那個時代的人自然要對如此哀惋的結局悲痛不已。

     另一本我愛讀的書,寫的是一位德國小姑娘,她是個殘廢,整日躺在床上,凝視着窗外,照料她的是一個喜愛享樂的自私的女人。

    有一天,她跑出去觀看節日遊行,小姑娘無人照管,從床上摔下來摔死了。

    那位自私的女人追悔莫及,抱您終生。

    我從這些情調憂郁的書中獲得了情感上最大的滿足。

     《聖經·舊約書》也是我最喜愛讀的書。

    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被書中的故事迷住了。

    從前家裡有些特定的書,隻允許在星期天讀(如《聖經》一類的書),還有一些是《聖經》故事眩對孩子們來說《舊約》裡充滿了奇妙的故事,故事情節人情人理,适合孩子們的口味。

    在“約瑟夫和他的兄弟們”中,約瑟夫身着五彩綴衣。

    他後來成了埃及的主宰,寬恕了他那幾位邪惡的兄弟。

    “摩西和燃燒的小樹林”也是我喜愛讀的故事。

    大衛和巨人歌利亞的故事則更是引人人勝。

     小的時候,有許多知名有趣的人物來我家裡作客,盡管我常走下樓來跟客人們一道喝茶,但卻記不得他們的模樣了。

    我想象中的人物遠比在現實生活中邂逅的人們要生動得多。

     至于我兒時的朋友,我能記起的沒有幾位,其中有多蘿西和達爾西。

    他們都比我小,呆頭呆腦的。

    我們一塊在院子裡喝茶,圍着聖栎樹奔跑追逐,專挑甜點心上的奶油吃。

    我想象不出這在當時居然能給我們帶來歡樂。

    他們的父親B先生與我的父親是摯交。

    此外,我還有一位相好,叫瑪格麗特。

    兩人隻能算半個朋友,因為誰都不去對方家裡玩,隻是一起在外面散步。

    大概我們兩人的保姆是朋友。

    瑪格麗特是位健談的小姑娘,為此曾使我非常尴尬。

    有一次,她剛剛掉了門牙。

    說起話來含混不清,叫人無法聽懂她說了些什麼。

    我擔心向她道出真情來未免太唐突,所以就随便地跟她搭讪着。

    我越是這樣,就越感到失望。

    後來,瑪格麗特又主動提出要給我講個故事——一個關于“吐姆(湯姆)特(的)兔(毒)糖果”的故事。

    其内容我全然沒有聽清。

    故事很長,我糊裡糊塗地聽着。

    瑪格麗特終于眉飛色舞地講完了故事。

     她間我:“怎麼樣,徹(這)個褲子(故事)挺有趣吧?”我感激地點點頭。

    “你認為特們(他們)沉(真)的要……”我發現她再這樣追問下去我就會展出馬腳,于是決定岔開話題:“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瑪格麗持。

    ”她感到費解,茫然地望着我。

    她顯然是打算與我探讨故事中的疑點,可我實在忍受不下去了。

     “這是一個……一個……呢……石桃的故事,”我信口胡編起來,“從前有一位仙女,住在石桃中……”“她怎麼了?”瑪格麗特催促我講下去。

     我邊想邊說,編造着故事,一直編到瑪格麗特家的院門口。

     “這個故事真夠精彩的。

    ”瑪格麗特居然被故事打